出了公主府,凉丝丝的风将瞌睡虫赶跑了大半。
夏念想这晚实在太混乱了,确实不适合倒头就睡,她还得理一理,这样吹吹风,醒醒神也挺好。
只是,夏今心却拽着她直往那奢华又宽敞的马车走去。
夏念知道这手如果不是夏今心主动松开,她根本无法摆脱掉,只得用另一只手拉住夏今心,抗议:“我想走回去。”
夏今心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的手,又看了眼手的主人,这时才注意到她用黑布带绑高了发髻,因此那曾被刘妈给撞上铁栅后破了皮的痕迹赫然出现眼前,也让原本该是冷艳高傲的脸,看着竟有些柔弱破碎。
而且身上的黑衣更把她显得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从自己身边卷跑。
想着,握住她的手又渐渐紧了一些。
“好,朕陪你走。”
不是,这女人怎么又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难道仍是不相信她的话,以为走路不过是她的借口,实则是在趁机想办法再逃跑?
夏念随着走了几步,还是用手拽人停下,拧着眉问道:“夏今心,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骗你?觉得我在找机会再逃走?”
然后不等回答,她又轻笑道:“其实你真的没必要这么防着我。因为一来我打不过你,二来,你看看你身后,又是跟着帝都第一侍卫,又是无仇那个冷脸王,你觉得我是有多精明强干能在这么多障碍中成功出逃?”
夏今心眸色如水地回视着她,“朕确实没有完全相信你,但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沉迷算计。”说完,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简明骇要,就是她想多了呗!
夏念悻悻地别过脸,看着石道下那条内城河,“那要是你哪天彻底相信了我不是她,会放我走吗?”
这问题,其实应该过一日再问最好。
可是,夏念总觉得不早点问个真切,她就像无法靠岸的船,一直飘在海面,随风荡啊荡的,叫她心慌。
夏今心不知怎么回答这问题,因为此刻的她已经乱得无法再聚精会神去思考,只冷声道:“你总得给朕点时间,去相信,去接受,朕的阿念已经不是原来的她。”
“我知道要给你时间。”夏念偏回头去看夏今心,语气无奈且带些着急,“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你这辈子都不肯接受这事实,那我岂不得陪着你一辈子?”
而后,她苦楚笑道:“夏今心,我真的耗不起,也没有那个义务陪你去耗。”
夏今心看着面前笑得比哭还难看的人,仿佛胸膛那儿也破了个洞,不断有风从里穿过,直叫她发疼发冷。
也许她是该快刀斩乱麻,把这件事早早了断才好,不然那颗心只怕要千疮百孔。
“等朕回宫处理些事,陪你一起去找莫尧。”
“你陪我去找?”夏念震惊不已。
夏今心沉着脸色点头,“因为朕要亲自确认,你和他到底是不是像你说的这样。”
随后眸光寒厉地望向她,再次提醒:“所以,你最好说的是真话,没骗朕。”
夏念心想,夏今心要陪着就陪着好了,反正她说的都是实话。
并且有这么个多金又武功厉害的人随行,她还不用担心路上会风餐露宿,会被人偷袭,干嘛不答应。
“行,我在红香园等你。”
但她这人有时候挺小心眼的,也有那么点爱记仇。
一个戏弄夏今心的想法便猝然而生。
突然,夏念把右手朝她伸过去,板着脸道:“那你也要说话算话,不许在我们确认身份前动莫尧,来吧,合作愉快。”
果不然,夏今心先怔怔地看着她伸过去的手,又茫然地看着她半晌,之后竟再没有任何反应。
夏念在心底狂鼓掌,大声窃喜,“哈哈,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就是知道你不懂,我才专门逗你的,谁让你刚才阴阳我心胸狭隘,小肚鸡肠!”
但是窃喜过后,她瞧着夏今心仍旧那副茫然无措的表情,又觉得自己这样挺……欠揍的。
而且再收回来也显得怪头怪脑,于是她主动将右手握住夏今心的左手,“这在我们那里,是一种表明真心诚意的礼仪。”
然后又将握住的手上下晃了晃,“好了,这下你就不能再反悔,否则可是会变成长鼻子。”
夏今心只觉刚做的那一套握手表明真心的做法新奇又怪异,但手心里的冰凉柔软却真实存在,她望着面前的人问道:“何为长鼻子?”
夏念拽起她往红香园走,“就是鼻子在你睡觉的时候,自己会长长,长很长很长那种。”
“这不可能。”夏今心否定道:“朕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玩心一起,夏念也忘了反感手还在夏今心手里牵着,仍旧笑道:“不信,你骗我一个试试。”
“朕从不骗人。”夏今心冷着眸,语调严谨。
夏念又被她这一本正经的反应逗得一笑,却也见好就收,“好了,女帝陛下,我相信你不会骗人了。”
看她梨涡明显,仿佛开心至极,夏今心不解,追问道:“为何相信朕不会骗人?难道朕就骗不了人吗?”
风明明是凉的,但是吹在脸上竟觉得格外舒服。
夏念想,肯定是被身边那个时而霸道强势,时而直白又恋爱脑的傻子给影响。
深吸口气,她总算忍住笑,回道:“不会骗人难道不是件好事吗?听你的语调,好像还挺不服气。”
结果不曾想,夏今心直接用一段话把她干沉默,而且那讲话的态度就像讲专业课的老师,既孜孜不倦,又语重心长。
她说:“虽然骗人是品性问题,也不该这样做,但朕只是品性好,不愿做这种事而已,并非是不会骗人或者骗不了人。所以你不能直截了当说朕不会骗人,应该说朕看着像不会骗人。”
行吧,她认输。
并且,她一定要在找回自己的身体后,把“涼国女帝夏今心你是个脑回路奇特的女人”这几个大字,刻在木板上,偷埋在夏今心陵寝的墓道口!
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两道一黑一白并肩而行的身影,叶萃抱紧怀中的包袱这才笑了笑。
她想,女帝应该是相信了姑娘的话吧?
要不然姑娘也不会从起初被迫牵着不情不愿地迈步,变成此时主动拉着女帝的手往红香园走,而脸上的表情还仿若在笑。
可她只顾把心思放在前路,竟未察觉,原还走在她身后的丝绒姑姑已到她身边来。
“感觉你家姑娘,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望着前方那道青黑身影,丝绒轻轻叹道。
闻声,叶萃一愣,定下脚步回看说这话的人,“姑姑此话是何意?”
丝绒见人停下,也随即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语气低沉问道:“你其实已经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吧?而且应该早早就怀疑了,不然不会把她往桂苑引。”
手里的包袱一下子从怀中滑落,但有人却眼疾手快接住。
“怎么样,试出来了吗?她到底是不是你家姑娘?”丝绒将包袱递给满脸惊愕的人。
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
叶萃颤抖着伸手接过,随后也跪在了丝绒面前,“姑姑,我家姑娘确确实实没骗陛下,她是真的不知道桂苑那棵桂树,还有那红绳。”
说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掉在地上。
“我也并不是有意试探她,只是像您说的,姑娘的确变得和以前不同,叶萃一时难以相信姑娘会变成别人,才同她一起去桂苑。”
她又突然仰起头,“但是去桂苑之后,我就后悔了,也发誓往后不论她是谁,叶萃都再不这般试探怀疑她。”
丝绒把哭得发颤的人扶起来,沉声道:“是不是,女帝自会查明。不过今夜还好没出大事,否则,你怕是已经没命和我在这里说这些话了。”
叶萃后怕地点着头,却又感到无奈,“可是姑娘也别无他法,因为她为身份一事必须去找莫尧确认,但女帝又让无恨大人她们守在红香园,她要出去,就只能从窗子翻走。”
“那你可知,底下看着的人又该是何种的揪心紧张无助?”
丝绒侧过身看着河道上那座楼,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语调也愈发低沉冰凉,“女帝当时隐在马车后,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眼睛却不敢眨一下,唯恐眨眼间就发生意外,直到翻身下窗的人安然无恙落在船上,我才终于听见她松了口气,然后见她将身体靠在马车上,像劫后余生那样笑。”
“是叶萃没有劝住姑娘,又让女帝为此担心忧心,还请姑姑责罚。”叶萃红着眼,就要重新跪下。
丝绒却极快地拉住她,嘱咐道:“丫头,这事到此为止,再不可有第二回,更别再让你家姑娘以身犯险,懂了吗?不然,陛下要杀了你,你家姑娘也拦不住。”
叶萃含泪低头,“叶萃懂了,以后定会守好姑娘。”
“走吧,夏姑娘和陛下怕是快到红香园了,你回去伺候着让她早点歇息,天大的事,也得休息好再说。”丝绒嘱咐完,叹了声,这才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