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也够了。”
夏今心放下茶杯,起身往后殿走,“丝绒,你跟朕一起来。”
不敢耽搁,丝绒提上灯笼随在身后。
夏今心踱步绕进拱形院门,只见那棵桂树仍笔挺地立在院中,而它周围的落叶有被踩过的痕迹。
唇角勾起抹笑,她一步一步走向门前,随后伸手推开。
夏念听见脚步声时,已拉着叶萃躲到床榻旁的一个屏风后,刚好能从缝里看见大门的方向。
没过多久,门就被人从外往里推,但是没有完全推开,严格来说只推了一半便让人阻止了。
“桂苑许久没住人,您今夜要宿在这里的话,奴婢马上命人来收拾。”
这温柔又和蔼的声音,夏念记得!
不过还没等她将人脸和声音对号入座,比这更熟悉的语调就迫不及待传来耳边。
“不用收拾,朕坐坐就走。”
坐坐?
深更半夜不睡觉,来这个没人住的房子里坐什么?
而且真不是发现她已经逃出了红香园,找到这里的来的吗?
夏念紧紧盯着门口,大气都不敢出,而身边的叶萃,更是将头抵在她后背,不停颤抖。
门“吱呀”一声,又被夏今心推了大半开,夏念瞧着外头的月光笼罩在她素白的衣衫上,更是将她衬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这时,最先说话的那人踏进屋里将烛台点燃,夏念只感觉身子颤得更厉害了。
并且夏今心进来后,还朝她和叶萃站的屏风扫了一眼,当即吓得她心跳都乱了节奏。
好在,过了片刻,夏今心就往刚才她坐的那张书桌方向去了。
书桌上,有明显被人擦过的痕迹。
夏今心再扭头看其他地方,床沿没坐过,窗边的小榻上看着也有灰,于是她双手撑着桌台坐了上去。
“你也忙活半宿了,擦干净小榻陪朕坐着聊聊。”
丝绒看她一进来就注意那扇雕刻着山鸟图的屏风,心道:人必定是躲在那里,浅浅一笑后照做。
等坐定后,她才问道:“您真不去红香园看夏姑娘?”。
夏今心将后背贴在墙上,望着屋中那扇醒目又刺眼的屏风,冷笑,“她都不想见到朕,朕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丝绒顿了顿,回道:“夏姑娘只是一时不知如何面对陛下罢了,并非存心回避您。”
“谁知道呢,她的心向来藏得深。”夏今心苦笑一声,双手抱胸,合上双眼,“说不定现在正琢磨着怎么从红香园逃走,去找莫尧。”
丝绒佯装吃惊的样子,“夏姑娘是不要命了吗?怎还……还要去找他?”
夏今心冷着声阐述道:“她说要去找到莫尧,再把他杀了。”
丝绒可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怔愣地看着桌上的人。
见小榻那边沉默无声,夏今心哼笑问道:“怎么,你也不信她会杀掉莫尧吗?”
在丝绒的记忆中,夏念确实不像是能对谁痛下杀手的那类,甚至还有些优柔寡断。
她点头应道:“奴婢是有些不太信。”
“那你说,要是她找到莫尧了,还是不打算杀掉的话,朕怎么处置她才好呢?”夏今心微睁开眼,睨着屏风冷冷问道:“是替她杀掉莫尧后再给她一次机会,还是干脆俩人都杀了一了百了?”
夏念只感觉心“咯噔”一声,就不在跳了,也或者是她根本没心思去在意这个。
因为她此时此刻的脑海里,全是夏今心与那个丝绒的对话。
——怎么处置她才好呢?
——是再给她一次机会,还是将俩人都杀了一了百了。
她想,夏今心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她不会杀莫尧?
是不是已经在下要杀了她的决心?
而且夏念后知后觉地弄清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事件不管怎么发展,到头来只会有一种结果——莫尧必须死!
无论那人是她的同学,还是涼国的大将军。
夏念绝望地透过屏风缝隙看向那人,却见她嘴角隐隐带着势在必行的笑意。
手不自觉握紧,眼睛里也像起了雾,只觉得周围一切都似梦境,让她混乱不清,痛苦不堪。
夏今心来桂苑可不是专程让谁为难,“其实这件事也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丝绒好奇得紧,下意识就开口问道:“如何转圜?”
视线意味深长地定在屏风上,夏今心一字一句道:“只要她回到朕的身边,再不离开。”
“回到陛下身边,再不离开?”丝绒恍然明白过来。
是了,看似杀莫尧是板上钉钉的事,然而事实上这人根本没那么重要,至少在女帝的计划里是这样的,因为她从到尾想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夏念对此的态度。
换句话说,夏念越看重莫尧,女帝就越对此不爽,自然不会想叫他苟活于世;反之,夏念越和他相忘于江湖,说不定她哪天一个心情大好,便大赦天下。
丝绒想着,皱眉看向那躲了人的屏风,暗道:“所以,夏念你懂了吗?即便你伤她那么多次,她还是舍不得动你。”
夏念好奇怪,为什么突然两个人都将视线定在她这个方向?
而且夏今心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要自己承诺永远留在她身边,她就放了莫尧?
心底生出种不好的预感,夏念感觉这番交谈是刻意性在聊。
果不然,这念头刚落地,夏今心那张清傲的脸,便往她站的方向越来越近,甚至都不容她思考接下来如何应对,面前的屏风就被人掀开。
“站累了吗?”她玩味地笑问道:“要不要朕给你俩赐个座儿慢慢听?”
夏念起初还有点慌不择路,可见她这样,也深知自己是砧板上的鱼,死到临头罢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儿的?”
夏今心轻笑一声,随后冷厉视线盯着她身后的人,“你今晚做了这么多,不妨猜猜看,猜对了,朕就饶了这丫头。”
夏念正要开口说这事与叶萃无关,身后的人却率先跪在她脚边,磕头求道:“陛下恕罪,这事都是叶萃的提议,与姑娘无关。”
“丫头,求就有用吗?”夏念俯身拉叶萃起来,但怎么都拉不动,她只能看向面前等着回话的人,“你让她出去。”
夏今心唇角一弯,抬手,“丝绒,带这丫头出去,再备一壶凉白开来。”
丝绒前几日听陛下提起过这“凉白开”,因此立即领命带走了叶萃,也关上了门。
屋里又恢复到夏念刚窜进来时的那般寂静。
“行吧,既然你这么快就发现了,那我还装个屁。”
她自暴自弃地把包袱一扔,而后绕过夏今心又坐到了书桌上,甚至还反咬一口,“只不过你这人多少是有点没人性。红香园那么高的墙,你居然也能眼睁睁看着我往下跳,是不是就想看我摔不死也摔残了才好?”
“所以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夏今心走到桌前,双手撑在桌角将她圈在视野里,不答反问道:“你是不是就想朕看着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还没办法阻止你,急得心急如焚?”
不得不承认,夏今心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场,真的压迫感十足。
夏念直视着她没半分钟,就将眼睛定在了窗上,“你别跟我玩文字游戏。”
“好,那朕问你,接下来又打算准备怎么办?继续翻墙跳墙跑一回吗?”
怎么办?
人都被抓了个现行还能怎么办?
再者,翻墙跳墙是什么轻松的事吗?
夏念觉得夏今心是在明知故问,但转念一想,刚才她和丝绒的对话,好像另有目的,于是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想我怎么办?”
夏今心蹙着眉沉吟了片刻,冷声问道:“你既然说不喜欢莫尧,那你一定要去找他的理由是什么?真的是想杀了他吗?”
说完,她又补了句:“朕要实话。”
“实话就是,我得去确认一件事,这件事关系到我能不能回家。”夏念突然觉得好累,整个身体都颓然地靠在墙上,但她神情却格外认真,“夏今心,我真的没骗你。”
“回家?”记忆中,她的家早就没有了,因此才会沦落到上街乞讨,还被抢地盘的乞丐打成那样,夏今心不信她。
夏念觉得有些事虽然不能全说,可眼下已经到了不能不说的地步,而且夏今心现在的状态也不像先前那样只顾着和她谈感情,如实讲道:“我其实不是涼国的人,我的家在未来,为什么会到这里我不清楚,但你们的大将军莫尧可能是我的同学,所以我必须去确认他是不是。”
一口气说了许多,她喉咙干痒地忍不住咳嗽。
殊不知,下一秒,夏今心已朝门口走去,“丝绒,水烧好了没有?”
而后又快步走回来,皱着眉问她:“同学是何意?未来又是哪儿?为何你身上多了这么些奇怪的东西?”
“这些奇怪的东西,不更加证明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夏念吗?”夏念叹笑一声后继续:“而且我要真是她的话,又何必翻墙逃走,装可怜求你不是更方便,反正你爱这副身体爱得要死。”
果然,夏今心的眸色一下就冷得瘆人。
但这也说明,夏今心对这话没意见,咽了咽口水,她接着循循善诱道:“夏今心,你不妨再仔细想想,我在地牢与你说的第一句话,我醒来后的种种反应状态,还有嘴里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语,难道你就丝毫没怀疑过我不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