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么问,是不信叶萃对您的一颗忠心吗?”
犹如坠进冰窖,叶萃感到浑身发冷。
夏念自然不会说是,仍冷着目光看她,“你的回答对我很重要。”
毕竟多一个人在身边,她要顾虑的地方就更多,她必须保证这个人是绝对安全可靠!
其实姑娘问的这问题,那日她被带去武弘殿后女帝也问过,但叶萃想,她的答案永不可能改变。
顶住面前的那股压迫,她讲出先前的那套说辞:“您救了叶萃的命,就是叶萃的再生父母,即便您做了错事,我也照样跟着您,也只能跟着您。”
但说完之后,她还是怯生生补了句:“不过最好,最好还是别做错事了。”
言语真挚,不像掺了假,更不像是受命来做监视她的眼线。
可她还得再观察观察。
心里有了计划,夏念这才将唇角扯出点笑意,“以后我尽量做个好人。”
接着她又将身体靠在马车上,轻声道:“况且我又不是九条命的九尾狐,说不怕死那都是唬别人的,事实上我一点不勇敢,也特别怕疼。”
“但夏今心说死比活着容易,她不想我活得痛快,日后你跟着我只怕会受不少……”
声音越来越轻,即便是耳力再好的人也只能到此为止。
疾驰的马车上,一身黑衣的无恨渐渐皱起眉头,却很快又舒展开。
原来,主子不杀夏念的另一个理由竟是想折磨她!
也是,杀掉一个人多容易,手起刀落一瞬间的事。
可这人是羁傲不逊的夏念,是即便错了也绝不低头认错的夏念,那自然不能以寻常之法来让长她教训,只能是剥皮抽筋样的惩罚来整治才最有效。
想着,无恨回头往车厢看了眼,秋风卷着细雨而过,刚好将那门帘掀开半缕,她见那人捂住胸口,双眸紧闭,貌似已经睡着。
帝都街尾。
一场秋雨一场寒,加之又生出那番乱事,以至于平日还爱光顾的熟客们,近两天都没了踪影,只怕这萎靡情形还得延到年后去。
往年刘妈在的时候,这些事情还轮不着她上心,自是不晓得二十几号人一个月竟要用出不少花销。
现下这摊子落在了她的头上,推是推不掉了,只能等养好手伤之后再另做别的打算。
红香园的小楼上,许二字倚在窗边想到这些就唉声叹气不已,所以当听见有人跑来敲响房门时,她的愤怒也朝那人扑头盖脸泼去:“我不是说过近段日子我不接客,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聋了?”
夏念被叫醒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红香园的门前。
与想象的灯红酒绿不同,入目竟是一座两三楼高的吊脚建筑立在内城河岸上,潺潺水声从下流淌过,坝上几棵桂花让秋雨打落的满地皆是。
门口也只挂着两个猩红灯笼,一位体型丰腴的姑娘正靠在石墩子上打着呵欠,之后还不忘埋怨一通今晚这糟糕的天气。
“往后你就在这里,还怕没时日看个够?”
耳边传来一声讥讽,夏念这才想起身边还站了个人,回神笑道:“是啊,以后就得在这里了,多看几眼也碍着无恨大人了吗?”
无恨虽见过她揶揄人的本事,却仍旧让这话坏了情绪,握紧剑柄走到揽客的那女人面前,厉声喝道:“带我去见你们管事!”
“姑娘还说少惹她,您这不又将她惹火了。”
无恨才刚进门,叶萃就走来夏念身边低声提醒道:“小心她给您下绊子。”
这话在理,她方才确实该忍一忍。
可性格天生如此,哪能她说改便立马改掉,只好跟叶萃保证道:“我以后尽量少怼她。”
叶萃愣了愣,“您说的怼……”
夏念却直接岔开话题问:“丫头,你之前来过红香园没有?这地方生意好吗?来的男人多不多?”
叶萃又是一怔,随即颇为诧异道:“我一直跟着姑娘住在公主府,您去哪儿我去哪儿,难道您连这个也忘了吗?!”
这……
夏念尴尬地笑一声,“我哪有忘。”随后指了指路过的几个,用屏风隔出来像包厢一样的房间,“我只是看这里都没什么人,看起冷清得很,才想问问你是不是这红香园的生意不太行。”
叶萃进来后也瞧见了,的确是没几个男客人在这里寻欢作乐,她笑道:“人少才好,这样的话姑娘就不用接客了。”
这丫头还真是深懂她心!
没错,夏念也巴不得这红香园今晚就倒闭。
不过这样一来,有个问题就无法说通了。
“丫头,这帝都有几个这种地方?它们的生意也这般惨淡吗?”
夏念蹙着眉,压低声再问道。
“姑娘您今晚的问题,怎么……个个都如此古怪?”
叶萃感觉被问得昏头转向,但她还是认真想了想才答:“虽然我不知它们生意如何,但据我听说到的,帝都有三个这样的地方,生意最好的应该是南街的那家留情阁,其次是北街的寻趣坊,西边这家红香园排最末。”
说完,见身边的人毫无反应,叶萃转头看去,却瞧得她家姑娘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什么。
于是抬手扶住她,替她仔细看路。
而走在前面的无恨,此刻正被叫作茴香的女人缠着问东问西,压根没发现身后二人走得慢吞吞。
“大人,您为何要以一副男子的打扮示人?是有什么奇怪癖好吗?”
无恨不想理她,只把长剑用指腹推出大半。
茴香仍沉浸在身旁的美色中,丝毫没注意到那柄出鞘的利刃,她想着自己今晚要是能把这人给睡了,那她死也值得,便又娇羞道:“我看大人相貌清丽俊秀,想必还未成家立业吧?”
“实不相瞒,我们这红香园,不止做男客的生意,其实女客的生意也是接的。”
“那你觉得,你这样的女人配吗?”
随后一条银白全部出了鞘,直指女人的眉心。
夏念原本想事认真,突然耳边传来几声凄厉讨饶,叫她吓了一跳。
她定下神才发现,那无恨竟用剑尖将门口揽客的胖姑娘给画了个大花脸!
条条血痕宛如蚯蚓无数,血淋淋的,惊心又瘆人!
并且整个红香园的男男女女都被这动静惊扰出来,跑的跑,叫的叫,简直乱作一团。
她想问叶萃是发生了什么,结果小丫头拽着她直往一隔间躲。
等在屏风处站稳后,夏念忙问道:“她这又是叫谁惹火了?”
“我也不知道。”叶萃看着厅中杀气腾腾的人,手不由得发抖,连说话都不利索,“姑娘,我们现在还是……离无恨大人远点为好。”
“可那女孩儿这辈子不就完了吗?”
夏念只见满脸是血的女人,不停朝无恨磕着头,竟又将额头磕出一大片鲜红来。
而侧对她的那个人明显已经起了杀意,她不禁失笑道:“你此时的所作所为只是让施暴者更猖狂放肆罢了,怎还天真的以为求就有用。”
不能管,也没那个本事管,夏念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关注那边的任何动静。
可是人的构造就这么奇怪,分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却能清晰听到一次次头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有无恨那狠厉的冷笑。
“丫头,你就在这里等我。”夏念扯开禁锢着手臂的手,朝那两人走去。
叶萃见状大惊,却发现姑娘走得极快,已拦不住,恳求道:“您多注意点自己的身子!”
夏念当然知道和无恨硬打讨不到任何好处,她也没想要动手,只能拖上一时是一时。
走到边上,她抱着双臂像看戏一样,笑问道:“人家怎么你了,要这样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无恨瞪她一眼,语气寒厉,“没你的事,走开!”
“我倒想走开,可你们拦着路,叫我用飞的不成?”夏念说着拍她肩膀一下,意思是“不信你自己看”。
随后不管无恨那也想把她杀了似的眼神,仰头问道:“你们这里管事的人呢?还不快去叫她出来主持一下局面。”
二楼有个小厮,原还抓着木扶手看热闹,闻言便往左手长廊跑去。
夏念淡淡一笑,从右方八仙桌那儿借来条长凳,“喂,你坐不坐?”
无恨冷眼望向坐在凳上的女人,“夏念,你又想搞什么鬼?”
“我都这样了,你说我还能搞什么鬼?”夏念用手捂住胸口,眉眼皱成一团,还适时地呻吟一声,“你不用管我,要杀快杀!”
茴香来红香园这里已有三年多,虽不如许二字见多识广,但她跟着刘妈也学到些识人下菜碟,在磕头时便听出来白衣女人想要阻止,随即跪着朝她求救道。
“求姑娘救救我吧,若我能活着,以后这条命就是您的!”
夏念被她抓着双腿,手上的血也就因此落下,把白裙染得触目惊心。
她想挣开却发现挣不开,无奈笑道:“你求错人了,我和你一样都是来这里伺候男人的,哪有能耐叫无恨大人放了你。”
什么?这样一位清冷绝艳的人也沦落到此吗?
茴香睁大眼睛看凳上的她,不敢相信。
自夏念来到身边后,无恨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她身上,所以此时她脸上的那抹不屑一顾,也深深映在眼中。
她想,这样一双平静无波澜的眼睛,到底要如何才会变得暗潮汹涌,才能令人看着愉悦?
“谁说的你没有这能耐?”
无恨坐到长凳的另一端,冷笑道:“你要是愿意求我的话,或许我可以卖给你这个人情。”
夏念微微笑着,但却没接话,因为她在思考这人是不是还想趁机收拾她。
“怎么?不相信我会言出必行?”见她迟疑,无恨的笑意更冷了几分。
夏念心想这里除了自己,她谁都不信。
不过既然有人想玩游戏,那就玩好了。
“好啊,你让她先走。”垂眼看着跪地的女人,夏念笑道:“而且保证再不找她麻烦,那我就求你。”
无恨看她眼尾上翘,脸颊酒窝变得明显,心里生出一丝烦躁,但还是照她意思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