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恨以为主子再听见“夏念”时,脸上总归是有些失望和愤恨的。
毕竟曾那样费尽心思,不仅教她识字武功,甚至还求前君主赐她国姓。
可今夜在宫女手持的宫灯环绕下,无恨却瞧见主子一直淡淡笑着,如同烽火狼烟的那日。
一身白衫的她立于涼国城墙上,徐徐秋风不识趣地掀动起一缕发丝,而她也是带着这样的笑意,望着对面拿剑要自刎的人说道:“本宫最疼阿念,既然阿念要与他共赴黄泉,自当亲手成全。”
耳边的风声和厮杀声愈发变得激烈急促,无恨还在细想那句话究竟何意时,忽然就见主子常佩的短剑已刺进夏念的胸膛……
“这人看管夏念不力,又冒然出现在云泱宫,我怕陛下被她扰了清净,所以才带到了这里。”
莲花池旁,无恨止住回忆,仰头平静回道。
“原来竟是这样。”轻柔腔调顿了顿,白衣女子貌似在思考抉择。
哆嗦着身体的许二字以为迎来了转机,就要张嘴再求饶,结果率先听见一道冰凉低沉的话语。
“既是为朕着想,那就杀了她吧。”
短短半盏茶的功夫,许二字便经历了如同跌落深渊爬上岸,又再度被推入的绝望痛苦,心绪早已乱成团麻。
所以见白衣女子要走,她也顾不得身份尊卑,一把抱住经过的那双脚就悲凉求饶道:“女帝陛下,小的也是信了夏念的诓人之语,误以为……误以为她真有向陛下悔过的心意,因此才斗胆前来通传。”
“是小的愚昧无知,求陛下开恩啊!”
地牢中。
夏念虽仰躺在石地上,神经却绷得格外紧。
因为那许二字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很难说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或者根本就没相信她的说辞,反倒同刘妈合着伙来整她。
夏念的心很是不安,忙扭头去看刘妈的反应,这一看竟真让她瞧出些不寻常。
只见那刘妈胡乱解着腰间上的钥匙,然后拿着它开了门怒气冲冲走进来,紧接着将她的头重摔在铁栅上,撞得她头破血流。
不止于此,刘妈还手脚并用的往她身上招呼,嘴上也恶狠狠咒骂道:“你这毒妇!许二字出去这么久都不见回,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你快说,是不是先前听到了我俩的谈话,于是编出那样的谎话骗我们,谋划着拉我和她跟你一起死?”
好疼,五脏六腑似乎都各自移了位。
满脸痛苦的夏念想说自己没有这样的打算,却在张口时吐出一口血。
而那刘妈仍旧不解气,又跑出牢房端起桌上的烛台。
夏念自知无力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实在不想亲眼见着自己狼狈地死在个老女人的手中,索性闭上眼等那致命一击。
可她等了良久都没感受到物体重击的疼痛,倒是听见有人哭起来。
“杀了你又如何,你迟早都是要死的人。只是我不明白,许二字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将她骗出去至于死地?”
腐朽霉烂的监牢里,夏念趴伏在地上已没了疼痛知觉,仅凭着一股必须见到那人的意志在苦苦支撑,但她仍旧笑着说:“我,从没想过要害死谁。”
“你这毒妇的心肠会这般好?”
刘妈停下哭声,讥讽她道:“女帝曾在你年幼时给你吃穿,又待你万般好。可长大后,你不还是为了个男人就轻易背叛了她。这等忘恩负义,只怕死了之后都得下地狱吧?”
好!很好!
不仅一心要杀她,不仅说她喜欢莫尧,居然把她父母健在对她还不赖这件事都TM瞎改成是自己的功劳。
夏念真没想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女人能无耻到这步田地!
可是张开嘴之后,忽又觉得没必要跟“魔怔”的刘妈解释清楚,转而变成了另一句话:“所以,我现在后悔了。”
刘妈却依然嘲讽她:“后悔有用吗?她是皇帝,是这天下的新主人,你何以认为她能凭着只言片语就轻易谅解你?痴人做梦罢了!”
寒意不断从濡湿的地上往身体里钻,夏念又冷又痛,无奈地合上双眼,回说:“不试一试,你怎知道她是否愿意谅解我。”
然后再没了任何响动,仿佛有股力量在抽走她周围所有的生气。
一秒,两秒,直至更久过去,仍然安静无比。
记得在一次户外探险的课程上,讲课老师就说过:“陌生环境中一旦出现极度反常的状况,那便是更大危机产生的开始,一定要小心提防。”
夏念猛地睁开眼,果不其然,原本浑浊昏暗的视线里多出了抹醒目的白!
而且盯得越久,那白晃晃的影子就越像个人形,甚至沿着铁栅往她趴伏的方向缓步而来。
夏念早已体力不支,但为了看清楚是谁,硬生生咬破唇强迫自己清醒点,又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血。
然而当她费力仰起头时,只觉站立面前的人高高在上,她如一粒灰尘,根本遥不可及。
她不得不出声请求:“能否蹲下身,让我看一看你?”
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要求,站立的人明显一怔,却没答应,反而问她:“你还有别的话要与我说吗?”
语气冰冷,感觉厌恶到极点。
夏念弄不懂她曾几何时得罪过这么号人,但比起这个问题,她更为好奇来人真是许刘二人口中的那个“女帝”吗?
看着身形又瘦又单薄,身上还穿件素白长衫,头上更没戴泛着光彩的珠宝钗子,连那刘妈的装扮都比不了半分之一。
对了,刘妈去哪儿了?
明明这人进来前,她还拿着烛台坐旁边不远……
“她死了。”
突然响起的说话声愈发冷到极点,把夏念快要飘远的意识都唤回来不少,本能就追问了句:“你杀的?”
“不然,你以为还能是谁?”
“为什么要这样做?”夏念心说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女人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场,“因为她动了不该她动的东西。”
不该动的东西?
夏念忽然想到什么,顿时心跳乱了,呼吸乱了,浑身上下各个部位都剧痛无比。
因为她刚才给了许刘二人一个手镯和一副耳坠,而这两样东西,也不知是谁趁她昏迷时藏在了身上。
但面前这女人竟为了点分赃不均就杀掉一个人!
不,还有至今未回的那个许二字。
思及此,夏念的脑袋更沉了,只好把脸枕在手臂上,“我已无话可说,你要杀就给个痛快。”
女人这次冷笑一声,随后挺直站立的身形开始蹲下靠近,并粗暴地用手捏住她下颌,逼她仰头与自己对视,“你就那么想和他一起死?”
烛火还在随风摆动着,可一双眼尾微翘的双眸却已失了孤傲妩媚,尽显愤怒疲惫,就连鼻尖下的那两瓣薄唇,看着也有些缺水起皮。
然而正是这样一张看着比她还要纯粹无害的脸,语气神态里却带着一股不容谁反抗的霸道狠绝!
难道她说不想死,就能活吗?
求生欲越来越消极,夏念索性看着她笑,“那你赶快动手,不然,我怕你再没机会亲手杀了我。”
女人的目光一直紧锁着她,所以起初还像带点怪异的怜悯温柔,但在这话之后,愤怒无比。
终于,视线再次变回浑浊前,那只冰凉的手总算移到了她脖子上,用力捏紧。
云泱宫的偏殿。
入秋之后,整个宫殿的地砖都凉如结冰的池水。
还没彻底从鬼门关走出来的许二字,此刻正哆哆嗦嗦跪在上面。
这里除她外再没旁人,因为女帝在莲花池听完她的求饶后就走了,而那要杀她的无恨大官见状也紧追了过去,只留下话让她到偏殿跪着。
许二字不敢不从,但由于经历的事太过惊心动魄,难免有些跪立不安。
加上头顶时不时传来鸦雀的凄厉叫声,听着比待地牢那会儿还吓的紧,她忍不住便抽泣起来。
可还未等她哭湿衣袖,偏殿的宫墙外就传来许多匆忙脚步声,甚至隐约还有人在催促:“太医到哪儿了?”
夜已经更深露重,换平日这时辰许二字都歇下了,她想,怎么皇宫禁苑里还有人召太医呢?
“召太医!”突然灵光一闪,许二字想到个人,“莫不是女帝被夏念给刺伤了?!”
刘妈不是说起过,那女人的身手非同一般!
这念头一旦生出,便似决堤的洪流急急而来,又把许二字给吓了个半死,忙用手捂住嘴巴。
只可惜她的动作还是迟了,有人不知何时已站她背后,抓住她双臂就往上拽。
“狗奴才,还在这里跪着作甚,快随我去正殿!”
许二字暗道不好,这下怕是叫来人听见了要带她去告发定罪,脚麻腿软地就随着抓她的人走。
一路上,无数太监宫女在她身侧迎来送往,脸上都带着惊慌。
许二字进来三日未曾遇过这种大阵仗,终究没忍住好奇,打探问道:“可是出了大事?”
殊不知,抓她的宫女口风贼紧:“再大的事,也轮不到你这奴才上心。”
然而许二字却不得不上心,毕竟关系到她刚刚是否真胡了言乱了语。
“姐姐就别再吓我了。”
拿起红香园对付客人的那套,她又矫揉做作地挽住身旁的人笑道:“这个时辰宣太医进宫的,除了陛下,我不信谁还有这胆子。”
宫女厌恶地把她推开,“不是陛下。”
“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