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望老夫人的院子,望浮玉皱着眉头,不为别的,想到要见自己的妻子夏敏若,心里就涌起一阵腻烦。
成亲半年,他院里略微有些颜色的丫头不是犯了错被撵,就是莫名其妙生了病挪出去,从此再不见回来,就剩一个从小服侍他的丫头胭脂,还在他的书房伺候,不过暗地里也受了些刁难。
这些他都心知肚明,只是妻子在别的事情上做得也还算得体,他只当是妇人善妒,不愿落了她大夫人的面子,看夏敏若有些过火才略微提醒一下,对方只冷着脸不说话。
下人对他来说没什么所谓,只是夏敏若这频频动作,把他扎紧的院子捅出了不少漏洞,人打发走了总要进新人。
虽然夏敏若带来的下人补上了一些,但一个人不进也不可能,伯府人戚氏和其他几房人安插进来多少探子他不查都知道。
月初又有几个新进来的小丫头向旁人多打听了几句他的事情,就被夏敏若找由头下了狠手。
望浮玉是真有些恼了,夏敏若和他期待的夫妻相和、举案齐眉毫不相干。两人夜间夫妻之礼也形同虚设,除了新婚之夜再没亲近过,夏敏若桀骜不驯,他并不耐烦连这种床笫之事都要勉强自己,去讨好妻子,给妻子“体面”。
夏敏若娘家再得力,也不是他有意攀附算计,本就是夏家透口风看中了他,想着有个做户部尚书的岳父,他才顺水推舟。
望浮玉不太懂他的新婚妻子在想些什么,对他从不假辞色,冷的像块冰,却又看得这般紧,生怕他有别的女人。
婚姻既成,落子无悔。
再看看吧。
晚风如织,他慢慢回到自己院子,下人给他脱去外袍,夏敏若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他心中有些不快,却没说什么,两人对坐用饭,丫头婆子捧着茶盏手巾侯在一边,屋内静悄悄的。
望浮玉夹了一筷子菜,眉头微动,桌上几菜一汤寡淡得像掺了水。他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不是庙里的和尚,真用不着修身养性到饮食上头。
夏敏若端丽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紧张,“大爷前几日嘴边起了个火泡,吃清淡些对身体好。”
望浮玉不想多说,前几日他母家舅舅差人送来一头新鲜鹿肉,他让冯青片了些炙来下酒,热性上来炮燥,火气无法发散自然显露在面上,他的好婶娘,这长宁伯府的伯夫人已经在他在老夫人面前念叨了数次,暗指他舅舅考虑不周,一副慈爱无双的模样。
这府中局势,不是个蠢人都能看出暗流涌动,夏敏若从未和他交心,步步踩在他的雷点上。他自认已经对夏敏若足够耐心,语气淡淡暗含敲打,“晚上不必等,我近日都有事,在外书房睡。”
夏敏若抬头,温顺语气下是对他去留的毫不在意:“妾身知道了,爷身边的胭脂姑娘描的一手好花样子,不知能不能割爱借给妾身几日?”
望浮玉目光寒凉,碗底磕在桌上,似敲在人的心头,一身冷意冻得夏敏若闭上了嘴。
院中灯影幢幢,流水一样蜿蜒而去,望浮玉的身影消失在灯火尽头。
人走远了,大丫头冬雪欲言又止,“夫人,大爷瞧着有些不高兴呢……”
“高不高兴的不要紧,大爷体弱,少和那些不省心的丫头沾边才是正理。”
冬雪想说“不省心”的丫头哪里还有,前车之鉴在此,现在这浮云院里根本没一个丫头敢多看大爷一眼,可惜她也知道夏敏若不是能听劝的人,若是能,当初也就不会嫁来这儿,过这冷冰冰的大夫人的日子。
夏敏若晚上不喝茶,饭后茶都是给望浮玉准备的,他也十有八九挨不到饭毕就走了。
确定望浮玉不会回来的日子,她爱喝些米酿果酒,往日不知听谁说过,内宅女眷大多喜欢玫瑰茶和甜口的点心。可能是心里的苦太多,才需要那点子芬芳甜蜜来慰籍。
夏敏若半倚在书房的观音像前,冬雪挥退伺候的下人,看她一口口喝的又快又急,一瓶果子露很快见底。
夏敏若苍白面色上升起两坨浅浅的红,她痴痴看着画像渐渐闭上眼睛。
观音不语,冬雪不言。
……
灯火人家,伯府主院里,亦有一对夫妻相看无言。
“浮玉最近如何?”长宁伯望重山接过巾帕擦了擦嘴,随手扔在桌边。
伯夫人戚氏含笑,“挺好的,敏若那孩子细心,知道浮玉有些内火,正给他调理呢。”
望重山凉凉看着戚氏,发妻数十年如一日的贤惠大度,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没半分差别,看久了让人疑心这笑是不是刻在了她脸上。
“内火,谁惹他了?”
“怪我没说清楚,还是亲家舅爷送来的鹿肉闹的,浮玉体弱,且有的消受呢。”戚氏慢慢说着,留意望重山的神情,却只看见他平静的面容,没有半分波动,似乎一点儿不被她的话所影响。
这些年,伯爷到底怎么打算,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也等不及。
长子景明是她心上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疤,触之即痛,可难道连次子景堂也只能看着望浮玉接过这偌大的伯府吗?
伯爷百年之后要她眼睁睁看着景堂沦为长宁伯府分支,她如何能甘心!
“那就好好养着,记得送点补身的药材过去。”
望重山说完大步流星,径直出了屋门,戚氏不必看,也知道他是去安姨娘的蔷薇院。
蔷薇院,蔷薇院,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那安氏也配吗?她懂是什么意思吗?
戚氏冷笑,那个贱婢一开始还嫌弃蔷薇院名字不够大气,伯爷也只一笑了之,不曾因为安氏的浅薄生气,有个儿子就这样纵容!
从景明过世之后,望重山再也没宿在她院子里过,说是怕触景生情。
她的卧房里全是景明用过的物件又如何,那是她的心头肉掌中宝,被人生生剜去,她恨不得日日夜夜记着这血海深仇。
景明是她最爱的孩子,却不是望重山唯一的子嗣,他不愿多看多想,到底是伤心,愧疚还是厌烦?
戚氏闭上了眼,心腹陪房陆妈妈扶着她的手到后头小佛堂。
每晚为景明念一卷往生经,是她做母亲的责任。
愿她可怜的孩子来生顺遂,长乐无极,不要再有这样狠心的父亲和她这样无用的母亲。
……
两天功夫,顶着山药不解的目光,秦怀溪打着解闷儿的幌子,只管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听,算是大概弄明白了她穿来了哪里。果然不出她所料,是个架空的朝代。
大唐只存在了一百年就亡于诸王及节度使叛乱,大将周奉天领着驻军南征北战,用十年一统天下,建国号为周。
历史像被人劈开一道沟壑,长成她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这里的女人拥有的自由比不上初唐时高门贵女打马出游,穿街过市的开放,但也不至于到宋后期的封闭沉重,这算是秦怀溪唯一的慰藉了。
宋朝海瑞那样的忠臣清官,因为五岁的女儿接了一个陌生男仆的糕点吃,就被海瑞责骂失了贞洁,如果不饿死自己就不再是他的女儿,七天后小女孩活活饿死。
这个故事有政敌抹黑海瑞的嫌疑,并没有得到证实,但从中可以窥见宋朝对女子的极致禁锢,如果和男人说一句话就得去死证明贞洁,她不用说好好活着了,光是不被气死就得用尽全力。
只能说不幸中的万幸。
“姑娘,李妈妈来了。”
山药瞧见李妈妈过来,诡异地升起解脱感,她这几天把自己知道的听来的事儿都一股脑说与秦怀溪听,绞尽脑汁实在是一点都没有了,连门房老于逮住一只黄狗都说了两遍。回过神又觉得自己真是不该,李妈妈来哪里有好事,她怎么能盼着她来呢?
心里小小地愧疚了一下,山药站到秦怀溪身后鼓起胸脯,李妈妈厉害得很,她得保护姑娘。
李妈妈上次吃了亏,对上秦怀溪终于有了点下人的样子,只是秦怀溪依旧不敢小看这个妇人,她占着的只是主子的名分,而这里里外外大事小情都是李妈妈在管,伺候的人也都是从她那儿领月钱,光是经济权掌握在李妈妈手里就够秦怀溪提高警惕的了。
“妈妈怎么来了,坐吧。”
李妈妈坐到山药搬来的绣凳上,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秦怀溪脸上,她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养的白里透红,若有皮毛那也定是溜光水滑神采奕奕的。
心中暗骂一句狐狸精,李妈妈笑了笑开口:“老奴来是问问姑娘,女工还学不学,按理儿咱们都有做针线的人,也用不着您动手。”
秦怀溪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忖度着开口:“现在我屋里的针线都是谁动手,其他人的呢?”
李妈妈摸不清秦怀溪问话的用意,耐着性子答道:“姑娘的衣物是白芷做着,下人的外衣都在成衣铺子定做。”
秦怀溪点头,又换了个话题,“这么说,山药她们的月例不包括尺布了?”
李妈妈眼珠子转了转,这狐狸精怎么好好的问起这个?难道是想把这一块分走?李妈妈无儿无女,能不能安享晚年就靠钱权二字,要夺她的权无异于剜她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