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田闻声眸色一沉,脸上瞬时铁青一片。随着日本兵的话落,轿车内大步流星的走出一人,那人正是方廷超。
“中佐这是何意?”方廷超面色阴晦,抬脚朝日本兵胸膛踹去,日本兵几个踉跄跌倒在地,一时好不狼狈。方廷超收回手枪,环视一圈四下举枪相对的日本兵,“中佐不该给我方某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森田紧握佩刀的手紧紧攥起,腮帮子鼓鼓作响,一双隐藏在帽檐下的鹰眸蹦出火光,森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收枪,“方探长,误会,这都是误会,鄙人是接到共党份子的消息才在此蹲守,万万没有想到这来的,竟然是方探长的车。”
“中佐这是将我方某人当成了共党,想要一并绞杀了吗?”方廷超黯了眸子,有些不耐的扯了扯领带。
“方探长这是哪里的话。”森田转了转眼珠子,换了话锋道,“若是鄙人没记错,今日方探长应该在警察厅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
方廷超闻言冷嗤一声,“我方某人倒是不知,如今这上海滩警察厅的探长何时到哪里去了都需要向中佐报告了吗?”
森田被方廷超的话一噎,他最不想的就是节外生枝,方廷超现在不是他关注的重心。
气氛一时低沉,方廷超不急不缓的等着森田的话。俩人对峙间,一辆轿车驶来,森田朝车来的方向看去。车停在了方廷超那辆车之后几米外,车门打开,方圆迈步朝二人走来。
察觉到方廷超与森田之间诡异的氛围,方圆道,“爸爸,森田中佐,你们这是?”
方廷超朝方圆看去,继而转身上了车,“中佐若是无他事,还恕方某人先行告辞。”说罢对上方圆,“圆儿,上车。”
方圆蹙眉环顾了一圈,随即对森田示意后应声回了车。
两辆轿车再次一先一后的开远,直到车尾消失在山角处森田才收回视线。王学恺虚汗直冒,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的计划,明明该是完美无缺的!
王学恺走近森田,“中佐,这,这我也没想到。”
森田闻言默了声,似在思考着什么,随即阴笑一声回身,伸手握住了王学恺的肩膀,“学恺君今日助皇军捕获共党份子蝉,皇军必不会亏待学恺君。”说话间,落在王学恺肩头上的手紧紧攥起,发出细小的骨头碰撞之声。
王学恺咬着牙,镜片下的眸子转了又转,心里揣测着森田的意思,“中,中佐言重了,为皇军解忧,是我的荣幸。”王学恺脑子转得快,森田的意思再简单不过,哪怕现在跑了一个蝉,但剩下的那个,再也不能失手。
乌梢——
森田松开手,冷视着王学恺,继而欠身靠近王学恺,在他耳旁小声道,“学恺君莫要忘了要事,若是再失败,这后果,不知学恺君承不承担得起了。”森田嗤笑一声远离王学恺,脸上的阴狠瞬间褪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脸和蔼的笑。
森田伸手理了理王学恺被攥皱的衣衫,随即迈步离开。
四下的日本兵见势纷纷背起步枪列队跟上。耳边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直到渐行渐远,王学恺发白的唇还依旧微微颤抖着,他双眸盯着森田刚才站的地方,掌心攥得咯咯作响。
轿车最终停在了一处山头,方廷超开门下车,父子俩立于山头间,山间的凉风吹起二人的衣角,显得有些凌乱。
方圆看向远处山坡上不断移动的一个黑点,眸中带着期望,“爸爸,看来他们已经顺利离开了,此次真是有惊无险。”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方廷超叹了一口气,收回视线转身拍了拍方圆的肩,“圆儿,说到底,那时若不是你我父子考虑不周,以为只要将木村杬野是中国人的消息放出去就能转移孝太郎对警察厅的觊觎,引起他们自己的混乱,谁曾想……”
谁曾想一切都太巧合,就在他们放过那条消息的同时,一则关于共党蝉的消息接肘而至。几经曲折到底是暴露了蝉的身份,甚至招来了森田。
“爸爸……”方圆看向方廷超,口中欲言又止。在这年代,没有人不想自保,他们当时只是想得太简单,而现在,也不过是弥补。
说到底,今日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心安罢了,至于牵扯其中的另一人,他们早已无能为力,在日本生活了十多年的中国人,就算血脉里流淌着的是和他们同样的血,但到底是让他们忌惮的。
战火年代,连救人,有时候甚至都成了一道选择题。他们不能也无法将性命轻易交给一个长在日本的人手中。
方廷超不能冒险,也过了经历冒险的年纪,他想要的不过是远离日本人。
保全自己吗?方廷超不置可否,或许,他从来就是自私之辈。
言苧和封哲坐上前往北平的绿皮火车,这一切才终于告终。抵达北平的火车几乎是在第二天清晨停的,来接应的同志早已等在了北平火车站,方一见到俩人便是亲切的上前问候。
言苧跟在两人的身旁,不时接过二人抛来的话。在火车上时言苧从封哲口中也得到了森田和山豹的消息,甚至是他们针对自己的诱捕计划。
计划失败,蝉顺利离开上海,如封哲和在上海的同志所预料的那般,对言苧而言,这本该是开心的,可她却如何都开心不起来。计划失败,就意味着森田会转移目标,而那个新目标,毫无疑问会是有着灰色身份的妘元。
即使猜到妘元接下来所将面对的,言苧依旧是无能为力的,她代表的从来不是自己,也无法放纵自己抛弃同志,她有她的任务,她需要联合同志将那些强盗彻底赶出中国。言苧能做的,或许只有为妘元祈祷。
言苧从未想过,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她,有一天竟然会对曾经绝不相信的鬼神告愿。
在北平的日子不比在上海,战火似乎远比上海来得凶猛与可怕,言苧和封哲接手了在北平的新身份,一间裁缝铺的夫妻,仍旧是地下情报员的任务。
在封哲的交接下,言苧见到栉风,是在来到北平的三天后。
栉风走进裁缝铺那天,铺外的阳光耀眼,斜射进铺内,打在地上,驻足望去,甚至清晰可见那光线中飘飞的尘土。
栉风立于店内,伸展双臂让言苧印量着臂长,“封同志已经跟我说了,原来当时让封同志找到我的是言同志你,来到北平后渐渐知道这些,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感谢言同志。”
栉风转头朝言苧看去,许是经历过生死,栉风的眉角间已是带上了些许以前从未有过的沧桑,但整个人看上去也阳光了不少,看来在北平这段时间,他已经慢慢的从妻儿横死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在往前看,这是好事,人不能总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中。
言苧抬头看向栉风,唇角弯了弯,显然是因为栉风这话中一本正经的“某某同志”的称呼。“不用客气,你是沐雨的哥哥,也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鬼子一日未除尽,就多一个家庭妻离子散,你能振作起来,沐雨知道也会开心的,她还等着和你这个哥哥团聚的那天呢!”
言苧放下量尺,转身从内找出一件衣服比对栉风的身高。
栉风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会的,一定会有那天的。”栉风咬了咬牙,强自忍下眸中蓄起的泪花。言苧将衣服连着从上海所带的东西装进纸袋内递给栉风。
“这是沐雨亲手做的,她总想着能给你尝尝,知道此行是来北平,势必会见到你的,就在离开前带了些。”其实这是那日离开木村老宅前她早就藏在榕树上的,算是偷偷带走的吧。
栉风接过纸袋,眸中带着些好奇与不解,快速打开纸袋,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几块算不得精致的月饼,月饼被简单的包裹放在那件衣服上,但从形状大抵能看出是何物。
“谢谢。”栉风握紧了纸袋,喉中哽咽。
看着栉风远去的背影,直到封哲从外走进,言苧才收回视线。
“怎么样?”封哲摘下头顶的帽挂在墙上,几步走近言苧笑道。
“他似乎变了很多,在往着好的方向改变。”言苧接上封哲的话。不论如何,能找到归属,对栉风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
封哲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日子渐渐远去,又是一年冬,北平的第一场雪也如期而至。这是言苧在北平经历的第一个冬,春节将近,上海方面有关妘元的消息仍旧犹如石沉大海般,言苧离开上海后所知的一些消息多是从封哲口中获得。
森田死了,不止森田,甚至连孝太郎都死了。如言苧所担心的,森田最终是将目标转向了妘元,万幸有惊无险。山豹没了踪影,上海的同志也无法得知他的具体踪迹。
尊师如父,言苧至今仍想不通幼时教导他的人为何会背叛父亲,背叛组织,去投身鬼子的队伍。
封哲说,木村老宅起了一场大火。孝太郎和森田先继死后真武晋为了大佐,接管孝太郎在上海的事宜。日军两任高官先后身死,具体因何,封哲也无从得知。
妘元的消息似乎被真武封锁了,言苧看向窗外飘飞的大雪,心情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