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妘元仅是中国人的渊源加上木村家在日本的势力,定然不会有什么不测,毕竟她到日本已非一时半日,但若是按上了投共的名头,妘元就将走向死局。
是夜,凉风裹身,封哲换上麻布衣,缩着脖子匆匆离开医馆朝一条小巷去。秋风灌巷,带着肃杀。疾步来到一间宅院后门,封哲借着月色打开了院门。
院门合上,一双沉重的眸子随即隐藏在门后。
翌日,急促的敲门声将院内一夜浅眠的封哲惊醒,封哲陡然睁开双眸,快步朝门口而去。开门,门外赫然是一群手握步枪的日本兵。
一个领头的鬼子会些中文,见封哲开了门便跨步让身后的兵进去。封哲一副惶恐的退到了一旁,鬼子没作声,他也不好先开口询问。
几个鬼子兵在院内搜了一圈,很快一无所获的出门向领头的鬼子报告。
“月班主,这宅子里为何只有你一人!”鬼子寒眸上前斥问着封哲。
“这,军爷,这几日不是过节吗,小子丫头们一年几载的不得回家,若是这团圆的日子还不让他们回去,该是这群小兔崽子要同咱闹起来了。”封哲眼珠子一转,说起煽情话,“军爷也是背井离乡不远万里来到上海,怎会不了解思乡之情?”
“八嘎。”鬼子瞪了封哲一眼,脸上却显然露出了些许落寞,鬼子转身对日本兵吩咐了两句,继而转向封哲,“不该说的话,月班主还是少说为妙。森田中佐有请,月班主是聪明人,应该不会让皇军为难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封哲看向逼近的日本兵,忙不迭的点头哈腰,“不劳皇军,咱自己走,自己走。”封哲干笑了两声往鬼子的身前走了几步。
鬼子满意的带着人来到日军机构的停尸房。封哲一路小心的东张西望,极力显出一副惊奇的模样。
如预料中的,鬼子今天找上门,确实为确认从那河中打捞上的尸体是否为月翎。封哲对上尸体一阵痛哭,口中叫嚣着,“害人的不得好死。”
封哲离开时撞见了妘元,他佯作见了日本军一般的模样朝妘元行礼,妘元脚下的步子顿了顿,视线落在封哲身上,似是沉思着什么,随即迈步离开。
一路被日本兵护送回宅,直到关上门,封哲才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倒了一杯水饮下,脑中回想起今日所发生的事,毫无疑问,那具女尸根本不是真月翎,她的出现不过是为抹去月翎的痕迹,也为混淆言苧背后的身份。
尸体是封哲提前与同志对线在乱葬岗找的。从森田今天的反应来看,他的“表演”似乎没有被瞧出虚假,只是……
封哲放下水杯,食指在桌上敲打着,只是走之前撞见妘元的神色似乎不太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封哲心道:难不成她是看出了尸体是假?若是看出,为何选择沉默,她现在正被日本人怀疑,若能向日本人给出消息,绝对对她自己洗脱嫌疑百利而无一害。
封哲摇了摇头,到底是不熟悉妘元,他也不知妘元在谋划些什么。
再次等到皓月当空,封哲才撕下自己脸上的皮相烧去,疾步离开宅院。
回到医馆,封哲将今日之事简略告知言苧,末了才想起妘元最后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于是一并讲了去。
言苧闻言沉思了一阵,继而开口,“我想,她确实已经看出来那不是真月翎了,就连你也是。”言苧朝封哲看去,深眸上的睫毛轻颤。
“你的意思是,她是有意而为?”封哲一惊,想起今日的惊险,若是他棋差一步被妘元供出去,那他就会当即被鬼子射成漏斗。“可是,她为什么选择隐瞒?她完全没有立场,自己甚至还在被日本人怀疑中。”
言苧起身走向窗边,圆月高挂,繁星点点,“的确,她完全没有立场帮你,但……”言苧转身直视封哲,“但她是中国人。”
就像她知道与了解的妘元一样。
封哲对上言苧正肃的眸子,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再问下去。他想问言苧凭什么对一个自幼离开中国远赴日本的人这么信任,这种信任,就像是料定妘元会坚定的选择中国人一样。
封哲不置可否,他仍旧不能理解言苧对妘元这莫名其妙的信任,仅凭这不到半年的接触吗?但封哲想起言苧也是从小离开中国到了苏联,心里冒出一个答案:或许这就是同病相怜的信任?封哲哑言,到底还是将心里的疑问埋了下去,不论如何说,妘元今日的确是间接帮了她。
再过几日他们就会撤退,之后许是不会再有交集,封哲觉得自己还是识趣的不要出声提醒言苧别轻易相信别人的好,毕竟,他们现在已是无暇他顾。
言苧不知封哲心中所想,但若是知道,她也定会选择为妘元说话,不为别的,只因那晚她在面对冯波二留一时,毫无犹豫的选择了让自己赴死,而那时的言苧还不知妘元真实的身份,那时在她面前的,不是中国人妘元,而是日本少尉木村杬野。
她完全有机会让冯波杀了自己,可她没有。言苧相信,不论那日在场的是她还是真月翎,但凡是任何一个中国人,那个人也依旧会坚定的选择自己赴死。
言苧无神的摩擦着手中的怀表,这些年来她已经养成习惯,遇到想不通或是想要沉思的事情之时,她都会握着那枚怀表。
离开木村老宅那日妘元陡变的神色让言苧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那感觉就像彼时在苏联上学时教授讲到的一则案例。
一具身体里完全不同的性格表现……
言苧沉眸倏而握紧了手中的怀表。
日本人的确不能低估,森田从横空出世的王学恺,代号为山豹的人口中得知自己被骗,将信将疑的命人再次找上戏班班主,这一次已是人去楼空。
那日,言苧立于医馆的二楼,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她看着街上朝戏班宅院奔走的日本兵,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封哲迎着小雨进了门,言苧闻声下楼,正好见着兀自坐于桌前出神的封哲。言苧很少见封哲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时下他身上更是裹上了一层雨水。
言苧蹙了蹙眉走近封哲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才开口,“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封哲从言苧突然的问话中惊醒,他朝言苧看去,举杯饮下温水,封哲的喉间滚动,他放下水杯,收回思绪对言苧摇了摇头,“没事,日本人已经察觉到了,看来之前都白忙活了。”封哲说到这里想到了从同志那得到的消息,很是有些气不过的攥紧了拳。
“知道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吗?”言苧蹙眉,单凭日本人的手段,她很难想象这才离认尸不过两日,日本人就已经有所察觉,唯一可以解释的,日本人今天突然的举动应该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情报。
重点就是这消息,会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封哲看向言苧,松开紧攥的拳,起身拍了拍言苧的肩膀,“这已经不是你我该担心的事了,留守上海的同志会找到那人。”
然后杀了他!
“淋了一身的雨,我先上楼换衣服。”封哲收回手,“你别多想,一切等安全撤离上海再说。”
言苧沉默的点了点头。
封哲在心里叹了一口,迈步朝楼梯走去,步子却在阶梯处停了下来,他看向言苧静坐的背影,耳边回响起了同志的话:“向日本人递情报的,是山豹。山豹此举已是彻底暴露了蝉,山豹与蝉的关系想必你也知晓,撤退在即,山豹若是想借着黄雀布下局,届时,你们怕是很难安然无恙。”
收回思绪,封哲摇了摇头,握扶梯的手不断紧缩。为了还在上海的同志,他也万不能将此事告诉言苧,只待撤退上海,他会将这事如数告知。
离开上海那日,言苧与封哲坐上了开出上海滩的轿车,看着言苧身侧放着的纸盒,封哲开口,“放心吧,等到了北平,我会通知栉风与你见上一面,北平的同志都很照顾栉风。”
言苧闻声从出神中惊醒,她看向封哲点了点头。言苧望向车窗外,这才发觉这不是之前计划的路线,她看向封哲,眸中带上了疑问。
封哲察觉到言苧的不解,伸手拍了拍言苧的肩头,示意她不必惊慌。“接应的同志提前定了两条路线,放心吧。”言苧未再多想,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怀表,她右眼一直跳,总觉得今日会发生什么事。
山豹与日本人的计划如期而至,留守上海的同志打算将计就计。两条开出上海的路上,现在正同样行着两辆轿车。
日本人埋藏在一条山道附近,只待轿车驶进,森田举枪下令,一众日本兵瞬间冲出将轿车包围。森田收回手枪,脸上尽是笑意,“蝉,这一次,你终是是落网了!”
轿车内一片安静,森田未闻回话,眉宇一蹙,继而挥了挥手招呼一个日本兵上前查看,“蝉,皇军劝你不要再有其他妄想。”
日本兵架着步枪碎步朝轿车走去,小心翼翼的打开车门,还未等日本兵反应,他的脑门就架上了一把枪,日本兵看清眼前的人,双腿一个踉跄,大惊失色对森田叫道:“方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