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苧用了月翎的身份后,在老宅的日子转眼已过去将近半年,日本人野心勃勃,除非必要,言苧与封哲的联系也在减少。
近秋之时,孝太郎来了一回,言苧坐于屋内,门口有日本兵把守。
孝太郎身着军装,俨然一副才从外回宅的模样。他环顾着屋内零星添置的物什,眸中没有波澜,挥了挥手示意屋外立着的一日本兵进来。
日本兵手中端着一个木盒,他将木盒稳稳的放在桌上。
孝太郎开口,“今晚七点,鲁意斯摩洋行,届时我会派车来接你,这是衣服。”
说话间,日本兵已是欠身打开了木盒。
言苧顺着日本兵的动作看去,木盒内躺着的是一件白底红花点缀的旗袍,旗袍的做工精细,是少见的上好布料。
对于鲁意斯摩洋行,言苧了解的并不多。这是一家英国人在上海开的拍卖行。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孝太郎循声看去,门口立着的日本兵正对着来人行礼,“杬野少尉。”
妘元手中握着一份资料,跨步迈进了屋内,视线在言苧的身上停留,随即略过木盒转向孝太郎,“父亲。”
孝太郎对上妘元手中的文件夹,了然的接过文件。
两人谈起了今晚的安排,孝太郎沉思一阵,似是有些担心言苧会拂了自己的面子,索性将言苧交给了妘元,让她届时务必同言苧到达鲁意斯摩。
妘元颔首送走了孝太郎,“父亲放心。”
一众日本兵洋洋洒洒的踏步离开后,妘元才坐在了言苧对面,看着木盒里的旗袍,妘元顿了顿,“父亲让你穿这个?”
旗袍的料子很舒滑,但对于这个季节而言确是有些单薄了,何况还是晚间,气温不免更低。
妘元蹙了蹙眉。
言苧点头,并未在意这一方面,拉过妘元的手在掌心写道:鲁意斯摩?
妘元收回思绪解释道,“鲁意斯摩洋行,英国人在上海开的一所拍卖行。今晚会有一场拍卖会,所到的皆是上海滩的名流商贾。”
妘元并未详说,只宽慰道,“放心,我不会再让那晚的事发生。”
自冯波一事后,为了安全,明里暗里言苧现在月翎的身份已是不好再出宅。
言苧弯了弯唇角,示意自己并不担心,她想的也并非这事。孝太郎的动机并不难猜,冯波死后,斧头帮先前与日本人的交易也算是告了终。
斧头帮这块“肥肉”算是没了,日本人必不会善罢甘休,转移注意是迟早的事。
名流商贾吗?言苧敛了眸,思考着今晚之行肯定不会是一场简单的拍卖行。
夕阳西下,言苧按照约定的换上孝太郎送来的旗袍。之前一直在国外的原因,她并不常穿旗袍,虽然旗袍看上去有一种典雅的美,但行动起来却不免束手束脚的。
妘元行至言苧身前,垂首将言苧右侧领口的扣子系上。
指尖因动作触碰到了言苧锁骨处的肌肤,妘元手中的动作顿了一秒,随即抿唇继续着。
言苧看着妘元低垂的眉眼,视线偏转,心跳因为妘元不经意间的动作加快。
退了半步,妘元握住言苧的双臂朝那人看去,“很好看。”
妘元放下手,将言苧拉到了梳妆镜前,将台面上的眉笔拿起,左手轻抬起言苧的下巴,右手对上言苧的眉骨。
言苧看着妘元的双眸,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了言苧的面容。
眉笔的触感落在了言苧的双眉上,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似乎鼻息都能相触,言苧轻颤睫毛阖上了双眼。
放下眉笔,妘元拿起润唇膏轻涂着言苧的唇。
妘元背光弯腰而立,屋内的灯火有些昏黄,妘元的视线落在了言苧的微抿的唇瓣上,伸手抹去言苧唇角不甚滑出的一点唇膏,妘元收回润唇膏,起身回到桌前倒了杯茶水饮下。
“可以了。”
妘元的声音传来,言苧垂眸起身。
肩上突然多出一物,言苧回头看去,妘元已将不知从哪拿出的狐裘披在了言苧身上,“晚上冷。”
言苧扶住狐裘,对妘元颔首莞尔。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妘元弯起臂膀。言苧伸手挽了上去。
轿车一路开出老宅范围,上海滩的夜灯火通明,似乎永远不会黯淡。
车停在了一栋欧式建筑楼外,孝太郎的车行于两人之前。
出了车门,孝太郎已是等在楼外,妘元带着言苧走近孝太郎,让出位置。
孝太郎与言苧并排行在前面,妘元稍落后两人半步。
抬眸看向两人的背影,妘元将视线收了回来。
三人进门后是金碧辉煌的大厅,厅顶坠着水晶灯,场地的中心有一四方展示台,二楼的围栏外落下几面英国旗帜。
引路的是一个英国人,洋行有两层,上下分包间,包间外由布帘遮挡,可随意收落。
英国人将孝太郎一众带到了二楼的一处包间,递给三人各一份拍卖表,上面记录着拍卖品的名称、简介以及照片。
言苧翻看了一眼,近乎都是老祖宗留下的玩意儿。
如今,却成了外国人在中国大肆拍卖的物件,真是可笑。
言苧兴致缺缺的看着拍卖表。
妘元简略浏览后合上拍卖表朝言苧看去,随即转向孝太郎,“父亲此来,可是有相中之物?”
孝太郎闻言停下了在拍卖表上敲打着的手,将翻开的那页面向妘元,“不错。”
那是一件清朝宫廷的瓷器。
妘元颔首在自己的那份拍卖表上划上记号。
拍卖会如期而至,楼内的灯光渐渐黯淡,只余下几缕光线在展示台的位置。
展示台旁已是站上了一个男人,男人架着中文说着开场白。言苧顺着声源朝下看去,一楼的展示台上被放上了一块红布遮挡的物件。
男人开始进入主题,介绍起了第一件拍卖品。
四下渐渐有了举牌叫价的声音,但并不多,许是才第一件的缘故,到场之人的兴致都不怎么高。
孝太郎看上的清瓷是第九件拍卖品,也是最后一件,混迹在这种场合的人都知道,一般越往后,性价比会越高。
包间内很安静,不时有几个日本兵进出向孝太郎小声报告着什么。
时间已是近九点,拍卖也终于到了最后。
一个身着旗袍的英国女人端着最后的拍品走进了一楼的光线集聚处。
男人也不废话,伸手将覆盖其上的红布掀开便开始介绍起瓷器。
起拍价十万,每次叫价不少于一千大洋。
男人的话落便是一阵争相叫价之声,言苧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了孝太郎身上。
孝太郎似乎还并不打算出手。
叫价一路直接从三十万大洋跳了五十万大洋,之前的争夺之声也渐渐少了。
五十万的高价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连台上的男人都已经准备要一锤定音,“五十万一次,五十万两次……”
孝太郎终于有了动作,他挥了挥手示意一旁静候的日本兵举牌。
“五十五万大洋。”男人顺着牌子的方向看去,停下了口中的话,转而道,“五十五万大洋一次……”
“六十万。”一个男音出口,是刚才直接将价格从三十万抬到五十万的包间。
言苧闻声转移视线,看来孝太郎此番等的人出现了。
孝太郎继续挥手,对日本兵小声说了句价格。
“七十万。”男人的视线停留在了孝太郎和那不知名男音的包间,他很精明的静候了半分钟才开口,“七十万大洋,还有加价者吗?”
男音开口,“九十万。”
在场的众人呼吸一凝,纷纷将视线投到了孝太郎所在的包间。
孝太郎却是沉默了下来。
男人举起了锤子,他看向孝太郎包间的方向,时间似乎停滞,就在男人准备喊出,“九十万第三次。”之时,那包间内的牌子赫然出现。
男人一喜,止住手中的动作大喊,“壹佰万,壹佰万大洋!”
叫价自此停了下来,那道不知名的男音也再未出声。
清瓷最终以壹佰万大洋的交易价落入了孝太郎的囊中。
孝太郎拿起小圆桌上的纸笔,在上面落下两行字后交给静立的日本兵,“把这个交给那个包间的人。”
孝太郎指向对面楼的一个包间。
日本兵接过字条后恭敬的行礼走了出去。
出了拍卖行,车驶向了一间高雅的酒楼。
整个酒楼除了走进的三人和几个日本兵外没有一个客人。
酒楼老板将孝太郎引到了最豪华的一间房,房内摆着一张十人座的圆桌。
孝太郎坐于桌前,妘元和言苧坐于不远处。
房间的门不时从外打开,走进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孝太郎闻声站起,絮着笑意道,“方探长能赏脸,真是鄙人的荣幸,请坐。”
言苧朝来人看去,来人正是方廷超父子。言苧的视线从方廷超的身上转向方圆,心道这孝太郎的野心真是不小。
方圆对上孝太郎,对日本人,他父子二人都无甚好感。
此番若不是因着那件清瓷落入日本人的囊中,方廷超是万不会应下孝太郎的邀请到这里来。
方圆移开视线,正好迎上了言苧的眸子,他眸子一顿,有些怔然的晃了神,随即微微颔首,扬起一个礼貌的笑。
妘元的视线对上方圆,双眸下意识的微眯了起来,继而看向言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