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老宅的大门外,金四合拢了衣,躇步立在了老宅一旁。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进了金四的视线,车门从内推开,金四猫着身子钻进了后座。
“金爷,木村那鬼子可是让您为难了?”后座的瘦削男人见金四面色阴晦,扶了扶镜框,精明的未直接问起冯波之事。
男人的声音很轻,似是有所顾及。
金四闻声微眯起眸从车窗内朝老宅的方向眺望。
直到轿车开出了老宅的范围,金四才沉声将木村所言简略说与男人。
男人很快领会到话中之意,沉了眸静默良久才再次开口,“金爷,冯波,不能留了。”
金四回头看向男人,男人的话是何意,金四知晓。
斧头帮虽在王亚樵在时威名四起,但自从樵爷走后,帮内的兄弟走的走,散的散。这些年日本人在中国愈发放肆,金四不是没看见。
可昔日斧头帮的名声有多辉煌,而今就有多萧凉。
即便如此,他斧头帮也万不可成为那卖国求荣的汉奸。
金四默叹了一声,“叫兄弟们下手干净些。”金四攥紧了拳留下这句话后便未再开口。
是夜,生锈的铁门被从外打开,一个衣衫是血的人埋头趴在一堆干草垛前。开门的“咯吱”声惊动了正流窜在那人脚边的一只硕大的老鼠。
老鼠的瞳孔在黑暗中发出异样的光,对着开门走近的那人龇牙咧嘴一阵后蹬开爪子钻进了一个洞。
走进牢的男人一身日本军人打扮,男人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很寻常的款式。
男人只言未发的蹲在了冯波的身前,拉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端出。
飘扬的菜香很快吸引了冯波的注意,冯波生硬的咬牙将头对向了碗碟的方向。
今天,是不同以往的丰盛。
冯波的目光顿了顿,男人放完碗碟后就出了牢门。
直到沉重的铁门再次关上,冯波才仰面对上了凹凸的水泥天花板。
垂在身侧的双拳握了握,冯波露出了一个如愿的笑。
艰难的起身爬向那碗碟,下一瞬,冯波双眼猛睁,犹如饿死鬼般徒手抓食起饭菜。
筷子掉在了水泥地上,混着污秽。
冯波的腮帮子因为奋力进食的缘故鼓起,几次都好些因咽不下去而翻起白眼,却是一口都未曾吐出。
抓起地上最后一根青菜塞进口里,冯波这才心满意足的躺回了地上。
死亡来的无声无息,没有痛苦,没有眼泪。冯波到死都是笑着看向那处不断模糊的天花板。
或许,这一次,他终于能见到妻儿了。
只是,终究没能为他娘俩报仇。
孝太郎的办公室内,金四危眯起双眸盯着孝太郎,全然未将日本兵的举动放在眼里。
随金四一起来的瘦削男人在日本兵拔枪之时就亦然抬手掏出了怀里的枪直指孝太郎。
如今的斧头帮虽已不胜往昔,但也不是随意任人宰割的肉,何况对象还是日本人。
孝太郎对男人的如此举动很忌讳,他看向金四,语气也带上了不善,“金四君,你这是想与大日本皇军鱼死网破吗?”
尽管在冯波这件事上孝太郎自知理亏,但日本军人的面子让孝太郎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金四对男人拔枪之举的沉默莫过于是对日本皇军的大不敬。
金四沉声道,“大佐这是什么意思,这些年来,我斧头帮只为在上海滩能有一生存之地。”
孝太郎瞪眼沉默了良久,见金四未有松口之趋,到底是挥手先让日本兵放下了枪。
瘦削男人很识趣的也收回了对着孝太郎脑门的枪。
金四道,“大佐今日百般阻挠,看来我金四想见之人也不可能如彼时大佐所言的安然无恙了。金四既然来了,还请大佐能给个交代。”
孝太郎看向金四,默了默,自知冯波被毒杀一事已是瞒不住,想起与金四的交易,孝太郎只能攥紧拳头气得牙痒。“金四君放心,鄙人自会给一个交代。”
孝太郎自知交易一事已然作罢,冯波好端端的就死在了牢里,发现之时已是被老鼠啃食了大半,面目可怖。
而对于中方间谍一事孝太郎却未从斧头帮处得到只言片语有用的消息。
金四沉声向孝太郎要回了冯波的尸首,孝太郎自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人都死了,再留着还有何用。
孝太郎从那日给冯波送饭的日本兵查起,下毒之人到底是没能抓到。
此事慢慢只得作罢,金四未再上过门,孝太郎在斧头帮这上面的谋划也只能就此告终。
妘元对于冯波的死并没有多大的惊讶,那日金四找上老宅之时她便隐隐察觉此人不会仅仅如此就妥协于日本人,沦为那卖国的汉奸。
但念及调查到的冯波妻儿在那场屠杀中殒命的消息,妘元仍旧很是触动。
这样罔顾人命的战争到底要到何时才能结束?这其中又饱含了多少无辜中国人的鲜血与性命?妘元不知道,她抬头看向天边那抹夕阳,只觉这样的日子让人煎熬。
惟愿一切能早日结束。
妘元收回染上雾气的眸,她又想起了荣寿,想起了胜忠,想起了无痕……
已是许久未曾踏入,妘元看着熟悉的院门,到底是将心中的愁绪收了回去。
还是别让她担心了的好。
妘元这般想着,跨步走近了院内。
天渐渐凉了,妘元每每见及言苧坐于院中都不忘说上一说,是以这次来妘元如愿的并没看见孤坐于院中的人。
敲门的声音传来,惊扰了正在房内沉思的言苧。
知晓能来她这处的人不多,言苧起身打开了房门,让妘元进来。
两人静坐于桌前,言苧惯常的替妘元斟了杯温茶。
桌上反放着一本书,妘元接过茶水,收回落在书面的视线,低头轻轻抿着。
妘元不说话,言苧自是没有主动询问的。
良久,妘元才放下堪堪饮尽的温茶,环顾了一圈房内。
确是有些寡淡了,入了冬可如何是好。妘元心想着,明日定要差人给这屋置办些过冬的物什。
看向言苧,这人也是穿得单薄了。
言苧不知妘元心中思量,以她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瞬时提起了心,换上疑问的眸子朝妘元看去。
妘元伸手握住了言苧的手腕,本是想看看这人手可冰凉的,未想这突然的举动倒是让言苧惊了一惊。
妘元回过神来,忙松了手解释道,“抱歉,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否暖和。”妘元偏转了视线,有些愧疚,适才触到那人的手腕才想起自己的手平日里要比一般人的手凉上不少,真是不该冒然动作的。
“索性还好。”妘元顿语,“我看你这屋内确是寡淡了些,若是再过些时日便会更觉冷,我明日就差人开始置办过冬的物什,早些的好。”
言苧闻言这才明白过来,敛了心绪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言苧见妘元杯中的茶水将尽,便再次拾起了茶壶欲添满。
妘元见言苧动作,不欲再三麻烦,想着自己也能做,便打算接过茶壶自己倒。
指尖与掌背再次擦过,言苧顿住了手中的动作,微微蹙眉看向妘元。
这人进屋已有一阵,怎的双手还是如此冰凉。言苧愣神间妘元便拿过了茶壶,“我自己来吧,往你这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妘元放下茶壶,抬眸朝言苧弯了弯嘴角,随后又埋头饮起了茶。
直到妘元放下茶杯,言苧才伸手握住了妘元的一手,如所料般触手一阵冰冷。
言苧的双眉蹙得愈发紧了,她看向妘元,接过妘元手中的茶杯放下,在她掌中写道:茶凉了,别喝了,你坐会儿,我去烧些热水。
妘元低头看着言苧极快的手速在自己掌心落下一句话便打算起身,连忙开口拉住了言苧,“无碍的,你别出去了。”
言苧回头停下了步子,手腕还被妘元轻握着,似是没有妥协的意思。
妘元无奈,只得继续道,“真的,我自幼便是这般,一入秋就手脚冰凉,学了些武也不管用,贤保说我这是打娘胎出来便有的,索性也没多大妨碍,除了凉了些外,我身子一贯好得很,轻易不生病的。”
说起这个,妘元难得孩子气的带上些小得意。继而又想到什么似的忙松开了言苧的手腕。
“这茶水没凉,入口正好,你就别出去了,陪我坐会儿吧。”妘元对言苧笑了笑,伸手复端起了那被言苧放下的茶杯,边饮边对着言苧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言苧见妘元这坚持的模样,到底是转身又坐了回去,但这次却是握上了她那只空下的手替她暖着。
妘元看向言苧,唇角的弧度深了深,掌心掌背慢慢传来了那人的温度,暖暖的,让妘元异常的安心。
“冷吗?”妘元见言苧松开那只已是暖得差不多的手,又朝着另一只继续,恐她觉着冷了。
言苧的动作顿了顿,因为刚才的举动一直低着头的她闻言抬起了眸子。
四目相对,言苧手中的动作不可预料的顿了一秒,这一秒似乎格外的漫长。言苧的视线从妘元的眉眼滑下,至鼻落在了那正一张一合的位置。
隔得太近,那晚的画面倏而闯入了言苧的大脑,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双眼已是垂了下去。
言苧只觉自己的耳朵烧红一片,暖手的动作也有些心不在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