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杬野拿着药包渐渐落后了言苧,言苧状做未察觉的停在了一小摊前,摊上摆放着老旧的发钗和一些首饰。
从挂在摊上的那面小铜镜里,言苧看到了自她们从医馆出来后就一直跟在身后的尾巴。
阳光打在了铜镜上,反射的光让身后的那条尾巴压低了帽檐。
杬野走上前,言苧离开小摊继续缓慢前行。
杬野朝小摊上看了一眼,随即跟上言苧,将药包交到了她手上。
这地方离老宅只剩一个拐角了,杬野道,“我还有些事,就陪你走到这里。”
言苧接过药包,点头走开。
杬野看着言苧的背影,转身走向了另一条道。
身后的尾巴盯准了人,很快追着杬野去。
杬野停了下来,转身看向空无一人的巷子,抬步往回走。
那人躲在拐角,从腰间抽出短刀,刀光乍现,迎向杬野的脖颈。
杬野腰下一弯滑离那短刀,凌厉的刀刃上映出了杬野冷漠的眸色。
那人又是一刀过来,两人纠缠了数十招,杬野手中没有武器,在刀尖的压迫下很快在手臂上落了口子。
杬野后退几步拉开与那人的距离,想要结束这场徒劳的打斗。
那人见杬野要跑,连忙乘胜追击。
脑门突然飞来一物,撞得那人吃疼的停在了原地,看过去时杬野早已没了踪影,而地上只剩下一包药。
那人淬了一口唾沫,抬脚朝那地上的药包踩去,里面瞬间迸出漫天的面粉。
那人眯了眼,口中不断骂着娘。
言苧将杬野拉到一角,看着那人的狼狈样心觉好笑,视线下移这才发觉杬野手臂上染了红。
“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回去吗?”杬野看向言苧,有些微恼。
言苧不搭理她,指了指杬野手臂的伤口。
杬野偏转视线,见那人已经收刀离开,这才拉着言苧往老宅走,“没大碍,那人是斧头帮的,冲我来的。”
言苧拽着杬野走向了一个小摊,那摊子后站着个老妪,老妪见言苧走来笑着从下面拿出一包东西,是换成面粉的中药。
杬野跟在言苧身旁没作声。
回来老宅,言苧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她将那中药取出,在看过后放进了煲开的沸水里。
月翎离开上海了,戏班的人也跟着她一起走了。
月翎让封哲替自己向言苧道谢,她说她终于报了小棋子的仇。
戏班不能再待在上海了,她打算正式加入共产党,在这片属于中国土地的某一个角落,像言苧,像封哲,像无数投身于共产事业的同志一样誓死将鬼子都赶出中国。
杬野回到院子,沐雨一见便转身翻出药箱。
那道口子不算深,但依旧连着皮肉,掀开的时候沐雨也没用力,寻了剪刀直接将衣袖剪开。
上药包扎的时候沐雨还不忘老妈子碎嘴似的唠叨,“小元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吗?明知道那帮人盯着你,还往外去!”
杬野耸了耸肩,“我也想啊,可敌不动,我就要不动吗?”
张贤保在一旁又是换水又是递绑带的连连叹气。
“我今天出来,就是想看看跟了我这么久的斧头帮尾巴。”杬野收回手臂,看向一脸担忧的沐雨和张贤保,“你们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杬野笑了笑起身回房。
七月,言苧房前树下的那片土上的种子开花了,紫粉色的小花朵十分娇小,言苧触摸时它的叶子总会收缩。
杬野的伤已经好了,关于斧头帮,言苧也是知道一些的。王亚樵还在的时候,斧头帮的名号曾一度让国民党痛心疾首,王亚樵一生都在致力于拥孙反蒋抗日。
可以说是一代传奇。
然而枭雄也逃不过陨落的一刻,王亚樵最终没有倒在日寇的枪口下,却因蒋介石与曾经的好友反目,甚至死于其手。
王亚樵死后斧头帮便濒临溃散,余下的要么是还心存王亚樵意志抗日的爱国人士,要么就是凭着斧头帮名义作威作福的流氓地痞。
言苧放下手中的书,她指了指杬野的手臂,询问她的伤口如何了。
杬野露出手臂,“已经好了。”
杬野回头看见了那树下的含羞草,嘴角弯起,“看来你把它们照顾的很好。”
言苧顺着杬野的视线看去,嘴角也噙上了笑。
杬野今日寻了盘围棋,特意来给言苧解闷。
将石桌清理后,杬野开始落子。
言苧没有接触过围棋,在杬野的指导下堪堪能对上几步。
日头渐渐西沉,杬野起身告别,临走时她道,“过几日我带你出去走走怎么样?”
言苧抬头对上杬野的视线,点头应了下来。
杬野笑了笑朝外走去。
上海的日军机构内闹翻了天,已经不是一次日军的密文被中方截取破译。
夏天,是蝉鸣的季节。
言苧抬头看着树干上的那只蝉,嘴角的笑容尽显。
到了约定的日子,杬野将言苧带出了老宅。
车停在了百乐门门前,言苧下车便听见一阵歌舞之声。
门口等候的人见杬野连忙上前,“杬野少尉,您里面请。”
杬野点了点头,看向言苧问,“来过这种地方吗?”
言苧收回视线,摇头。
“走吧,那正好,今天去看看。”杬野示意言苧跟上。
进了舞厅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站在台上唱歌的舞女。
领座的将杬野两人带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正对着舞台的方向。
舞厅中或坐或站着许多人,男的西装领带,女的旗袍裹身,有跳着交际舞的,有喝着酒怀里揽着舞女的。
在这纸醉金迷的上海滩,要属这百乐门最繁华。
言苧看向杬野,伸手在她手中落下一行字:为什么来这里?
杬野看着言苧的左手指尖在自己的掌心移动,生出些痒意,但到底还是没有制止她的动作。
“只是觉得你整日闷在那老宅子里,该闷出病了。”杬野斟了杯酒,示意言苧是否要尝尝。
言苧摇头拒绝。
杬野饮下酒,继续道,“怎么,你不喜欢这种地方?”杬野蹙了蹙眉,放下酒杯,“的确,我也觉得有些吵了,就不该听贤保的,什么鬼点子。”
杬野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
言苧拉住了杬野,摇头在她掌心写着:还好,可以在坐一会的。
杬野看了看言苧,“那就在坐一会儿。”
杬野又斟起了酒,接连喝了几杯后脸上已是有些微醺,她喝惯了清酒,这洋酒倒是喝得少。
言苧见杬野面上不对,心知不能让她再喝下来,这要是真醉了她可不敢保证能顺利回去。
言苧躲过杬野还打算斟的酒瓶,看着她。
杬野一手撑在桌上,舞厅的灯光渐渐柔和下来,原本台上唱歌的舞女停了下来,四下的男男女女纷纷结对跳起了舞。
杬野莞尔一笑,道,“好,我不喝了,不喝了还不行嘛。”说完就趴在了桌上,一双月牙似的眸子泛着凌凌波光。
杬野就这么看着死活抱着酒瓶不撒手的言苧,心觉好笑得紧。
杬野伸手朝言苧的脸庞去,灯光打下,落在了言苧怔然的眸子上。
看着那离自己越发逼近的指尖,言苧脑中竟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是那日杬野轻柔抚摸着含羞草枝丫的一幕。
言苧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就在杬野的手即将落下的前一秒,那只被言苧抱着的酒瓶抽离。
“我不跟你抢。”杬野笑着将酒瓶放在了桌上,支起脑袋看向言苧。
言苧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她嗔了杬野一眼。
杬野眨了眨眼睛,收回支着脑袋的手,凑近了言苧一点,再一点。
言苧似乎都能嗅到杬野身上淡淡的酒味,言苧的视线下移,避开了杬野的视线。
“唔,看错了。”杬野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笑笑坐回椅上。
言苧莫名其妙的看着杬野。
“小姐,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小姐跳支舞?”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言苧的身后传来。
杬野闻声回头,对着那男人上下扫了一眼。
言苧顿了顿,还未做回应手臂便被握住,看去时,杬野已经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男人心口发虚,摸不着杬野的身份,又见她如此提防着自己,索性先自我介绍起来,“抱歉,是我唐突了。在下姓方,名圆。才回上海没多久,还不知两位小姐如何称呼?”
姓方?言苧闻声朝男人看去。
杬野挑了挑眉,“方廷超没教你在这上海滩,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惹不起吗?”
方圆一噎,在上海滩能直呼他老爹方廷超名字的没几个。虽说方廷超这个巡捕房探长的位置是得了那短命鬼罗生的便宜坐上的,但到底在上海滩也是仰着下巴走路的人,总不能丢了方廷超的老脸。
言苧收回视线憋笑的看着杬野。
方廷超此人与罗生全然相反,罗生是上赶着巴结日本人,那方廷超却屑都不屑一眼。
据说方廷超早年送出国的独子近来回了上海滩,在方廷超的授意下也进了巡捕房。
想必就是眼前这人了。
方圆转身问向领座的一个青年,那青年低声细语的在方圆耳旁说明了杬野两人的身份。
方圆挥手示意青年离开,随即换上了礼貌的笑,“实在抱歉,确实是在下冒犯,扰了木村少尉的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