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恺对言苧而言相当于怎样的存在,或许只有言苧知道。
在言志辅和刘玉玲离开上海前往北平后,言苧身边值得信赖和亲近的人,就只剩下王学恺一人。
更别说王学恺是言苧自幼启蒙的先生。
只是这曾经信赖的人,却成了叛徒,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甚至杀害了自己的父亲。
组织并没有告诉言苧黄雀的身后事亦或者是任何关于母亲的消息。
言苧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因为在她的心底,总是相信言志辅没有死。
黄雀没有牺牲。
夜色当空,言苧出了王府,这里除了王学恺,再无一人。
抿了抿唇,言苧沿着来时的偏道回了客店。
一夜无眠。
言苧整理好着装,习惯的将手枪别于腰后。
开门。
一个头戴草帽的跛子佝偻着背跌跌撞撞的从廊头走了过来,眼神飘忽,往言苧的方向。
言苧关门的手顿住,那跛子跌在了言苧门前。
言苧转身将跛子扶起,手里被塞进一物。
跛子咧开了嘴,半是咳嗽半是道谢的离开。
待跛子消失,走廊再次鸦雀无声,言苧推门回房。
坐回桌前,言苧打开那跛子塞给自己的东西。
是一份关于枭的情报。
言苧起身将纸条塞进了煤油灯里,灯芯跃起,瞬间化为灰烬。
山豹的踪迹已隐藏,看来他已是很久没与组织取得联系了。
言苧蹙了蹙眉,到底是先将山豹一事放了下来。
过了中午,言苧才出了门,午后的烈阳让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
按跛子给的消息,枭是北平某学堂的一位先生,本该是同志的人,却成了投日的汉奸。
言苧想起了山豹。
收回思绪,言苧立于报摊前,要了一份报纸。
透过报纸,言苧不动声色的看着学堂前进出的学生和先生。
言苧没见过枭的面目,跛子给的情报也只是枭的另一个名字,是个孙姓的先生。
报摊前跑来一个男孩,男孩穿着破烂,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在报纸上打转。
卖报的男人很是嫌恶的朝男孩挥了挥手,试图驱赶男孩,“走走走。”
男孩朝男人吐了吐舌头,扮着鬼脸往一旁退。
男孩撞到了言苧,看似不经意,“对不起对不起。”
男孩垂下头,口中喃喃道歉。
言苧折起报纸,看着男孩,“没事。”
男孩嘻嘻一笑,一溜烟的跑远了。
卖报的男人见此啧啧两声,好心提醒言苧。
言苧回神,这才发觉自己兜里的钱被那男孩摸了去。
隔得远了,言苧还能见着那跳上电车的男孩在她吐舌头,手里炫耀着自己的成果。
男人替言苧骂了句粗口。
言苧无奈的摇了摇头,电车已经开远。
后面的几日,那男孩都不紧不慢的跟在言苧身边,两人离那学堂都不算远。
傍晚,言苧一如这几日般朝客店走,男孩跟在言苧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拐进了去客店的小巷,一个转角后,男孩发现自己跟丢了。
正懊恼时,言苧突然从后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在找我吗?”
男孩一惊,转身一个踉跄跳开几步,指着言苧“你你你……”了个半天。
言苧瞧着男孩,伸手掂了掂,“我的东西呢?跟了几天了,是花完了吗?”
男孩闻言红了脸,从兜里掏出几块银元,“我,我才没有。”
男孩嘟囔着将银元放在了言苧手上,随即亮了亮双眼,“姐姐你是不是……”
男孩口里的话还未说完,言苧就将一根糖人塞进了男孩的嘴里。
言苧看了看手上的银元,属于自己的一块没少。
男孩取出糖人,知道自己险些失言,忙捂嘴摇头,那模样就跟拨浪鼓似的。
男孩转了话题,“姐姐,我看你在那学堂前待了几天了,是在找人吗?”
言苧迈步揉了揉男孩的脑袋,没作回应。
男孩也不恼,从后绕到了言苧的另一边,小声道,“姐姐要找谁,我可以帮忙哦,那学堂里的,百分百我不敢保证,百分九十我还是有把握的。”
男孩转着眼珠子,模样机灵的拍着胸脯。
言苧笑出了声,揶揄道,“怕是那里百分九十都中过你的招吧?”
言苧掂着手掌的银元。
男孩又是一阵脸红,憨憨的挠了挠头。
言苧没打算从男孩这里打听到什么消息。
男孩却是一路说起了很多他知道的,聊起学堂时言词里透着羡慕,但那羡慕却又稍纵即逝。
“不对,那里的先生都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虚伪得很,我才不羡慕来着。”
言苧笑,“你这小鬼又知道?别听一句是一句。”
“我才没有胡说!”男孩跳脚,气呼呼的打量了言苧一阵,随即一拍手掌,指着言苧,“你,你,姐姐你不会也是被那个混蛋先生骗了的吧?在姐姐之前我就见到过一个女学生也是这样天天站在那报摊前望啊望的。”
“其实也不是啦。”男孩挠了挠后脑勺,似是在为不知如何解释而为难,“其实刚开始我也不知道那个姐姐是学生,后来没多久我再去那报摊时不经意在报上看到那个姐姐自杀的消息,报上是说她是那学堂的学生。”
男孩耸了耸肩,“姐姐,你不会也是……”男孩狐疑的朝言苧瞧去。
言苧蹙眉,打住了男孩的猜想,“不是。”
男孩松了一口气,似是挑起了话题,“哼,我才不信那个姐姐是什么自杀的。巡捕房的人都这么说,但是我知道,肯定不是的。一定是因为那个先生!”
言苧无奈的扶额,“你又笃定?”
男孩点头,凑近言苧低声道,“因为我知道一件事,一件巡捕房都没调查出来的事。”
言苧挑眉,见男孩兴致勃勃,索性让他继续说下去。
男孩道,“那些学生都说是那个女学生暗恋先生,都是那个女学生自作多情,不知廉耻。学生和先生啊。”男孩摇了摇头,不可置否。
“我说啊,才不是那样的,明明是那个孙先生对自己的学生有什么,姐姐,我没胡说,光是看到那个混蛋先生和那个自杀的女学生在一起我就看到过两次。”
男孩继续道,“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言苧回头,“孙先生?”
男孩点了点头,“姐姐你认识?”
言苧摇头,“不认识。”转了话题,“既然看到,那你怎么不告诉巡捕房?”
男孩闻此瞬间泄了气,“我也想啊,可是姐姐你也知道,巡捕房的那些人怎么会相信我说的话?那么多人都说是那个女学生的错,就好像这件事已经是这样了。”
男孩赌气道,“我可不想再被巡捕房的轰出来了。”
言苧闻言沉默了下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客店,男孩见此也断了话头,挥别言苧后仍一溜烟的跑了。
言苧看着男孩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所谓的枭的那天,仍是在报摊前,那男孩瞧见孙先生就一脸兴奋的摇着言苧的手臂指着,“孙先生,姐姐,你看。”
言苧闻声看过去,是一个衣着整洁,腮下无须的男人。
孙先生的旁边跟着个女人,年岁同孙先生差不了多少。
两人很是亲密,面对他人时也没有不自然。
女人将孙先生送到学堂门口就转身离开了。
言苧的眸子随着孙先生的背影,直到那人消失她才转身离开了报摊。
射杀计划是在三日后,这三日言苧需要再三确认枭与孙先生是否为同一人。
孙先生似乎很钟情于包子摊,言苧再次见到那跛子时便是在包子摊。
跛子就是包子摊的老板。
最近是愈发不安稳了。言苧收到跛子的警示时就在前几日注意到了一个身影,因为要蹲点的缘故,言苧这几日将学堂附近的高点都站了个遍。
离射杀只剩二十多个小时了,言苧来到包子摊前。
很不巧的是,那个她曾几次注意到的身影也在这。
跛子给了言苧那女子身上有枪的信息。
女子离开后言苧跟了上去,女子的反跟踪能力很高,几乎是在言苧跟上她没多久就察觉到了言苧的存在。
言苧与女子过了几招,在黑暗的巷子里,女子并未看到言苧的模样。
巷外再次的惊呼声将女子的注意吸引,言苧借机挣脱女子的束缚离开。
巷子的动静不仅吸引了女子,也吸引了言苧,在女子没有注意的角落,言苧也在看着那一场闹剧。
女子离开了,消无声息的。
两个男学生将孙先生打得鼻青脸肿,一个男学生缕缕起了杀心,但都被女学生制止。
孙先生反应很快,在三人争论时挣脱束缚跑走。
言苧跟了上去,三个学生也追了过去。
孙先生跑到了一栋楼房前,伸手敲打着房门。
楼房的灯亮起,从内走出一个女人,是之前和孙先生很亲密的女人。
女人见到头破血流的孙先生一阵惊呼,忙将人拉了进门。
女人查看着孙先生的伤势。
三个学生的脚步很快,还没一会儿就追到了女人的楼房前。
言苧隐藏了身影。
三个学生破门而入,女人惊慌不已,“你们想干什么!”
女学生看着女人,笑弯了唇,“你还想护着他吗?他是杀人凶手!他杀了晓雨!”
三人逼近女人和孙先生。
女人咬牙含泪,似乎在听到晓雨的那一刻崩溃出声挡在了孙先生的面前,“不是他!这与他无关,是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