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噤若寒蝉,真武着和服,视线在对上倒地的孝太郎的那刻骤顿,随即偏转视线将妘元带出了房间。
房间内,倒地的人手指动了动。
妘元看着身前的真武,杀意徘徊。
真武说,“杬野,你知道森田润二是谁吗?”
妘元说,“哥哥,我可是中方间谍。”
两道声音同时而起,交叠在一起。
真武回头看了妘元一眼,笃定道,“我确信,你不是。你是木村杬野,是我木村真武的妹妹。”
妘元的嘴角弯了弯。
真武继续道,“杬野,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杀的那个人吗?”
那个日本浪人。
她怎么会不记得。
若非那日她及时赶到,撞见了那一幕,沐雨会如何,她不敢想。
真武道,“那个日本人,叫森田润二。”
“什么?”妘元错愕的顿住了步子,她看着真武,“不可能,他……”
他被自己射杀了,她亲眼所见!
子弹精准的射向了那个日本浪人的脑门。
他不可能活。
真武也停了下来,他道,“没错,他已经死了,森田润二,已经死了。现在的森田中佐,是他的哥哥,森田润一。”
妘元后退了半步。
真武说,润一是润二的哥哥,他们是兄弟。
真武说,那一年润二穿上了他哥哥润一的衣服,扮成了日本浪人的模样。
真武说,润二本是纯属孩子玩性,哪想几杯清酒下肚,人就醉得不行,彻底放开,也就有了之后轻薄沐雨被妘元射杀的事。
真武说,润一才是浪人,真是的日本浪人。现在的森田中佐。
妘元被真武带回了自己的院子,他说,“森田已经在老宅了,你那里不安全了,森田此来必定不单为中方间谍之事,他是为自己的弟弟报仇而来的。”
“森田说,他弟弟死的那日,他就知道了你中国人的身份。”真武站在房门外,妘元站在房门内。
真武说,“捕蝉计划其实失败了,蝉跑了。”
真武说,“杬野,森田一直盯着你,那日你我切磋剑术,我中伤你,沐雨跑出了老宅寻大夫,第一个去的,是一个日方前几日得到消息,中共联系人在上海设立的驻点,是个医馆。”
真武说,“那间医馆已经关门了。沐雨又跑了几家,才将老头带回来。”
真武说,“捕蝉计划失败,乌梢线索全无,森田在上海的任务告终,势必要受到日军高层惩罚,他只能将矛头转向乌梢。”
真武的意思很明确。
森田在寻替死鬼,一个潜伏在日方的中方间谍。
而唯一可能让日军高层接受森田说词的,无疑是妘元这个真中国人,假木村妘野的身份。
一旦妘元落网,只需森田稍加润色,妘元出卖日方,是中方间谍乌梢的身份就可坐实。
而森田,也可为死于妘元枪下的弟弟报仇雪恨。
如此一箭双雕的计划,纵然森田对妘元究竟是否是乌梢这点仍旧存疑,但他也不会就此放过杀死妘元的机会。
退一步说,森田并不担心凭木村杬野日本军人的身份,中方间谍乌梢会出声证实木村杬野非乌梢。
森田可谓将妘元在中日双方的灰色身份用到了极致。
真武说,“父亲相信了森田,他竟然以为你是乌梢。杬野,你放心,父亲那里我会处理的,我已经将森田是日本浪人的身份上报藤川大将。”
真武拉上了房门,让妘元留在自己这里,他要去处理孝太郎的尸体。
真武行色匆匆,回到孝太郎房间后,真武的目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关上房门,走到孝太郎身前。
孝太郎还残留着一口气,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指尖朝着真武的方向。
孝太郎在求救,他在向真武,向自己的儿子求救。
真武看着孝太郎,没有任何动作。
“杬……”孝太郎指向门口,口中艰难的呢喃,目光怒怒。
真武欠下身子才微微听清,他轻声说,“父亲,你仍旧这么糊涂,竟然相信了森田的话,竟然想对杬野下杀手。”
孝太郎目光定定的看着真武,他在愤怒,他想骂真武愚蠢,可到口的话什么都说不出。
真武道,“父亲,杬野是我的妹妹,我不会让森田得逞的。你不要怪杬野,也不要怪我,杬野是为了自保,她不是乌梢,可森田,可你,想让她死。”
真武握起地上的刺刀,“而我,我是为了杬野,为了我的妹妹,我只有她了。”
孝太郎看着真武握刀相对的动作,无力的合了合眼,再睁开时,他问,“千,千叶……那一天,你……”
“父亲是想问那一天我最后对母亲说了什么吗?”真武道。
孝太郎点了点头,泪水滚落,混合了血。
真武似是沉思了一阵,才惶然道,“父亲既然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
真武凑近了孝太郎,用只有他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我让母亲好生去,我说,母亲,奈美,在等着您。”
孝太郎的瞳孔骤然紧缩,刀尖刺入了孝太郎的身体,划开。
孝太郎死了,彻底的。
他这一生,有过两个女人一个儿子,军衔至大佐,享受着日本军人的荣誉。
可却没一个人爱过他。
父亲不爱他,他只想将自己束缚在身边。
尊师不爱他,他只想为自己的女儿求一方避护,甚至不惜欺骗自己。
千叶不爱他,她只爱奈美,甚至恨自己。
儿子不爱他,他只不过流着木村家的血。
月翎不爱他,甚至以死相挟。
他也不爱任何人。
任何人。
他生时孑然一身,死时亦然。
真武看着断气的孝太郎,目光中却是异常冷静的。
父亲不爱他,母亲也不爱他。
他只不过是他们两不得不结合的产物。
既然不爱,为什么要在一起?为什么又要怀上他?
他们不忠,母亲不忠,父亲也不忠。
他亲手杀死了父亲,也亲自气死了母亲。
他只有妹妹了。
谁都不能再伤害她。
真武起身,刺刀坠落,发出一阵闷响。
真武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间内。
真武的房间内,妘元静坐桌旁,一抹若有若无的味道在房间内漫延。
妘元轻蹙眉宇,起身朝着那味道寻去。
真武的房内很简朴,干净。
妘元寻了一圈仍旧无果,无奈的打住了漫无目的的步子。
妘元的视线一顿,落在了一个摆放着人偶的架台处,人偶身着小型而精致的戏服,作戏子打扮。
妘元上前,伸手拿起了那小人偶。
一阵响动传来,架台缓慢移动,露出一个半人宽的暗室。
小人偶的脚底带着一根细线。
妘元蹙了蹙眉,那股不明的味道瞬间扩散。
将人偶放倒,妘元侧身进了暗室。
室内无灯,是狭长的甬道。
妘云摸索着墙壁前行,越往前,不明的味道便是越大。
甬道最终止在了一间石室前,石室内燃着烛火。
烛火已是见底,可见挖这石室的主人已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妘元伸手捂住了口鼻,石室的味道已是近乎腐臭。
这味道让妘元几欲作呕。
石室内设着一案,案上放着一物,不知是什么,那物件被一块黑布盖住。
妘元踱步走近案台,伸手掀开了那块黑布。
待看清黑布下是何物时,妘元的双眸猛地骤缩。
握着黑布的手抖动,黑布落在了地上,飘到了妘元脚后。
妘元攥紧了捂住口鼻的手,眸中绪满了泪,雾气在打转,妘元踉跄的后退了半步,皮鞋踩到了黑布一角上,留下半个脚印。
妘元半蹲而下,看着那案台的方向失声痛哭。
真武回房的时候,妘元是站在院子外的,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没有波澜。
妘元转向真武,眸中是一瞬而过的杀意。
森田带人闯了进来,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中国人,中国人扮作教书先生样。日本兵将妘元和真武包围,步枪下的刺刀直指两人。
森田的兵发现了孝太郎的尸体,他去的时候,空无一人。
森田伸手指向妘元,对日本兵道,“木村杬野,中方间谍,刺杀大日本帝国军人木村孝太郎大佐,就地枪杀。”
日本兵的枪口纷纷转向妘元,扣下扳机。
真武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日方军令,直视森田,“森田润一,日本浪人,盗用弟弟森田润二的身份进入皇军麾下,意欲为何,皇军有理由怀疑你就是中方的间谍——乌梢。”
日本兵手中的步枪落了下去,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真武上前一步,抖了抖手里的军令,“这是藤川大将的亲笔手令,活捉森田润一!”
日本兵一听藤川大将,纷纷架起步枪对向森田。
森田错愕的后退了半步,局势转变太快,他看着真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日本兵慢慢逼近,森田不死心的猛地抽出腰间刺刀朝妘元的方向奔。
一个日本兵眼疾手快的开了枪,在森田刺刀逼近妘元的那一刻,枪声响起,鸦雀四窜。
刺刀坠地,森田的尸体也倒在了血泊中。
只剩那双到死都难以阖上的眸久久的注视着。
空洞而死寂。
日本兵中蹿出一个中国人,中国人满头虚汗,抬头的那一刻肩膀一沉,一个手掌落了下来。
是妘元。
中国人转身,瑟瑟发抖的看着妘元,口中极力撇清自己与森田的关系,奋力说着自己只效忠于大日本皇军。
妘元拔枪,直指那人,冷声问,“黄雀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捕蝉计划,是不是你一手所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