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兵的脚步声在逼近。
耳边静寂一片,妘元睫毛轻颤。挪步间,原是背对着日本兵方向的月翎便与妘元交换。
月翎的耳边响起妘元微不可闻的三个字。
月翎的瞳孔骤缩,手掌微坠,一掌覆盖来。
那是妘元的短刀,朝着妘元的腰侧。
“走。”妘元猛地推开月翎,白衬衫的一角渗出鲜血,染红了月翎的双眼。
月翎目光落在了妘元的眼中,带着复杂。
月翎握紧短刀,转身消失在了角落。
迎上来的日本兵分了两批,一批是朝着月翎追去的,一批是留在妘元身边的。
日本兵在询问妘元的伤势,说着孝太郎的指令。
孝太郎说,活捉中方间谍乌梢——
月翎。
妘元后退半步转身扶住了墙角,妘元的身影渐渐远去,随着她的离开,披散的长发被扎了起来。
日本兵终是没能捉到月翎,或者说,乌梢。
乌梢消失了,暂时的。
孝太郎仍在革职中。
接手孝太郎工作的是一个名叫森田润二的日本人,军衔中佐,日方空降上海的人物,为调查木村杬野身份以及中方混入木村老宅的间谍而来。
润二为人狠戾,确是个实打实的日本武士出身。
妘元被孝太郎叫到了房内,他知晓森田此人,种种痕迹让孝太郎不得不对妘元的身份产生怀疑。
孝太郎问了妘元关于月翎身份一事。
打扫的日本兵在孝太郎的房间察觉到一些细节。
看守孝太郎房间的日本兵将那日在房内看到妘元和月翎的事上报。
老宅内的下人凭空消失了一人。
孝太郎领兵将那下人的房间搜了一个遍,什么都没发现。
这才是最奇怪的,是刻意不留下丝毫痕迹的。
孝太郎将调查到的线索呈现,问妘元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妘元将自己所见尽数告诉了孝太郎。
最后得出结论,“此人身份难明,潜伏我方,乃中方间谍乌梢无疑。”
孝太郎注视着妘元,问,“杬野,你觉得此人会是归属中方何党?”
目前中国的局势明了,内忧外患,国民党一派看似与中共一派合力对日,但其中的明争暗斗,谁都清楚。
不过是最终谁胜谁败的问题罢了。
而日本,无疑是最想坐收那渔翁之利之徒。
妘元垂下眼睑沉思,“父亲,我觉得此人不属中方任一党,不,看似国民党的可能会高过中共。”
孝太郎问妘元如何作想。
妘元回答,“一,我方截获乌梢传出的消息中,既有传于中共情报处的,也有传于国民党情报科的。”
“二,此人华尔兹甚佳。”
“三,真正的月翎,恐已命葬此人手中。”
但凭第三点,一旦证实,便不可能是中共。
孝太郎思索着妘元的观点,不置可否。
森田润二接手下去,下令日本兵在整个上海滩着力搜查乌梢与真月翎。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乌梢消失得无影无踪,三日后,一老渔夫在河中捞起一具女尸。
老渔夫惶恐难安,此事很快传到了森田耳中。
女尸已被河水涨泡腐烂,皮肤也被池中的鱼啃过,辨不清面目。
女尸死于心口的致命一刀。
死了有一段时间。
女尸穿着一身戏服,那是杜丽娘的。
森田润二让日本兵找来月翎在戏班的班主,最终确定了女尸的身份,是月翎。
确认尸体那日,妘元也去了。
乌梢的身份仍旧不明确,但日方明显已是往着国民党的方向在查。
一切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直到森田的办公室内,一个代号山豹的人物出现。
山豹说,借用月翎身份潜伏在木村老宅里的,不是乌梢,是中共份子蝉。
山豹说,那具女尸,不可能是真月翎,除非她是自尽。
而女尸,是死于刀口。
森田闻言震怒,半信半疑,拍下桌子就叫人去找来那戏班班主。
日本兵去了那天,天上飘着小雨。
日本兵的脚步声响彻了整个上海滩。
日本兵却没再能找到班主。
甚至是整个戏班,犹如凭空消失在上海滩。
此行似乎证实了山豹口中的话不假。
山豹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森田,他说,他有法子抓到蝉。
那日之后,妘元仍在老宅,她终日的在庭院中坐着,似乎在等着什么,又似在想着什么难以解答的问题。
孝太郎自从歇下来后便终日闭门与戏子作乐。
戏声整日整日的在老宅里传荡。
孝太郎也算是得偿所愿的学上了戏曲。
真武已经许久未见到了,妘元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忙。
老宅里热闹了几日。
直到山豹的那个计划传来。
山豹告诉森田,捕蝉,可用黄雀。
森田两眼一瞪,骂山豹,“八嘎!胆敢戏弄皇军!你的,不想活了!”森田朝山豹拔枪。
枪口直抵山豹的脑门。
森田知道山豹的底细,中国人,都不可信!尤其是狡猾的共党!
山豹笑笑,说,“此黄雀,非森田中佐想的黄雀。”
黄雀和蝉一样,是中共。
森田灭了气势,问山豹凭什么以为蝉会因为黄雀上钩,中共组织,难道不会传递黄雀安全的消息给蝉吗?
山豹没有回答森田的第一个问题,只道,“我笃定,蝉一定会去,因为黄雀几年前已死,被我亲手射杀,但尸体无踪。中共虽放出了黄雀死亡的消息,但蝉一直不相信。”
森田在沉思,他说,“乌梢,会是个很大的问题。”
如今乌梢的线算是断了,此人如蛇般匍匐了起来,就在日军的脚边。
一旦逮捕计划落实,乌梢将消息传递出去,一切都完了。
蝉不会来,因为那是陷阱,为蝉所设的陷阱。
计划会失败。
蝉会顺利的撤离上海,在日军的眼底,换上新皮囊,新身份,继续威胁着日军。
山豹说,“中国有句俗语叫‘打蛇打七寸——攻其要害’。不知森田中佐可曾听过。”
山豹嘴角噙笑,自信满满。
森田微愣,思索片刻后随即会意,笑道,“学恺君好计划!好计划!本人来中国已有几年,对中文也有所涉及,学恺君,不知这是否当得上‘引蛇出洞’这个成语?”
山豹点头,赞森田有很高的中文造诣。
森田郎声大笑。
捕蝉计划传到了妘元手中的那天,妘元正在和真武切磋剑术。
那日,妘元败在了真武手中。
那日,妘元的左手手臂被真武破开了一道口子,血裹满了妘元白皙的手臂,血点落在了地上,开出了血色的花瓣。
那日,真武急呼呼的丢了刀就朝妘元奔去,口中嚷着叫大夫。
那日,回过神来的沐雨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奔出了老宅,朝着一个方向。
沐雨带回了一个老头,老头肩上挽着一个药箱。
真武将妘元送回了院子。
老头在房内为妘元处理伤口。
那日,妘元看着老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妘元的手臂裹上了厚实的纱布,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老头走后,妘元立于院子,久久的望着天沉默。
耳畔挂起了风,树叶在晃动。
沐雨走了过来,她说,“小元,那个人,走了。”
她没找到。
沐雨目光担忧的看着妘元的背影。
妘元没有反应,天开始阴了,乌云密布。
妘元久久才轻声开口,“嗯,我知道。”
沐雨张了张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张贤保走了过来,拍了拍妘元的肩膀,安慰道,“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不知道在说谁。
也不知道在安慰谁。
森田带着日本兵埋伏在计划实施的那天,整个上海滩枪声贯耳,延绵不绝,不曾停歇。
森田说,蝉抓到了。
森田说,蛇出洞了。
妘元得到消息的那刻,仍旧是沉默的,却是绝望而死寂的沉默。
森田将孝太郎带走了。
不知道说了什么。
孝太郎回来的那天,妘元被孝太郎找了去。
孝太郎坐在地上,一把刺刀丢在了妘元的身前。
意思尽明。
妘元跪坐在孝太郎的身前,看着刺刀,今天的她没着军装,也没着和服。
妘元的长发落在肩头,顺滑。
妘元的目光对上了孝太郎,静静的。
妘元伸手拿起了那把刺刀,大拇指微动,刀光乍显,刀面映上了妘元的眸。
那是一双嗜血的眸。
冷得入骨。
孝太郎看着妘元,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他说,“你终究是中国人。”
他养不熟。
便是养大了,也养成了一条毒蛇。
一条匍匐在他身边,随时都会要命的毒蛇。
妘元丢下刀鞘,握住刀柄,视线对上孝太郎,“是啊——”
话落,刀尖反转,已是抵入了孝太郎的心口。
鲜红的血从孝太郎的胸口渗出,染红了和服。
孝太郎猛地睁大的眸,双手握住刀刃。
刀刃刺破掌心,血落了下来。
滴答滴答——
妘元看着孝太郎,嘴角噙上了笑,歪头,“你终究养不熟,不是吗?”
要怪只能怪孝太郎太自信。
自信的以为,妘元不会对他下杀手。
可他,又凭什么自信的以为她不会对自己下手?
孝太郎的嘴角渗出了血,他开口,用着已是流利的中文,“毒蛇,你果然是毒蛇!”
妘元将刀尖推入三分,刀刃划过孝太郎的掌心。
妘元上前,轻声道,“你错了,乌梢——”
“没有毒。”
孝太郎的瞳孔骤缩,刀尖被抽离,孝太郎倒在了地上。
妘元丢下刺刀,房门被打开,进来一人。
是真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