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怒的拍桌生猛地响起,让门口的日本兵连忙冲了进来。
枪口直指栉风,日本兵用着日语骂道,“八嘎!”
栉风看着日本兵,又看向妘元,“好,很好,木村杬野,这些年,你倒是真没退步,长进的把自己全然变成了一个日本人。”栉风咬牙切齿,目光冷冷。
日本兵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猜到不会是什么好话,对着栉风扣动了扳机,又是一声,“八嘎!”
栉风冷笑,“怎么,你想杀我?”
妘元淡淡的直视栉风,既没让日本兵收手,也没开口说什么。
房间内的三人瞬间僵持住了。
只要妘元点头,那颗蓄势待发的子弹就会毫无偏移的射向栉风的额头。
“哥哥!”
“小元!”
两道声音同时从门口响起,将房内凝固的空气撕破一道口子,再次蔓延开。
张贤保是一个心惊胆战,提着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就跑到妘元跟前,“小元,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快让他放下枪。”
沐雨跟妘元熟络后,在栉风的事上,张贤保也多有关照。那段日子栉风的腿走不了,身子骨也不行,需要好生补养着。
张贤保得空就买只鸡宰了给栉风煲汤喝。一来二去的,这栉风的身子骨也渐渐壮了,对张贤保也熟稔了。
妘元依旧没有说话,她就这样静静的盯着栉风,似乎没有要叫停的打算。
沐雨见张贤保的话都不管用,再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架势,瞬间双眼急红。
“小元,哥哥要是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错话,他不是有意的,他性子就是这样,这些年,你不是不知道的。”沐雨晃着妘元的手臂,双眸坠泪,“你别跟哥哥计较了,你对我和哥哥的好,我们心里都记着的。”
“哥哥从来都没忘记那年在舱底向我们伸出手的女孩,还有这些年,这……”沐雨的泪坠在了妘元的衣袖上,形成了一个圆点。
“够了沐雨!”栉风突然开口,止住了沐雨的话,“别说了。”栉风垂下眼睑,苦笑摇头,“你还看不见吗?妘元早就不在了,那个曾经的女孩早就不在了,她是木村杬野,是木村杬野。”
栉风嘶声力竭,是在宣泄什么。
这些年,妘元和他们愈发疏离了,脸上的神情也愈发冷淡了。
张贤保总会跟他们说起妘元,说起在军营的妘元。
可在栉风听来,只有冷血。
那个地方是吃人的,吃人的啊!
栉风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妘元从军营里回来,来找自己和沐雨时拔枪没有任何犹豫的朝那个日本浪人射去时眼底的杀意与寒意。
那件事已是过去一年多,但在栉风的心里,妘元变了,变得再也不是那个他们初见时眼底带着动容与光的女孩了。
“哥哥。”沐雨失语,转头看向栉风,随即回头,“小元,我……”
“够了。”妘元转开身,截住了沐雨的话,挥手让日本兵收了枪。
日本兵领命后朝着妘元恭敬的稍息立正转身出了房间。
妘元走到栉风身前,淡淡道,“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栉风,你连面对枪口时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连面对仇人时站起的机会都没有,连面对轻薄自己妹妹的浪人时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你,又凭什么自信的认为沐雨跟着你在上海会有生存下去的可能?”
“你只能面对枪口流冷汗,只能倒地等死,只能咬牙切齿。”妘元的视线落在了栉风额前滑落的冷汗上,“如果他不是听我的命令。”妘元伸手指向门口的日本兵。
“如果我没有及时出现击倒那个男人,如果我没有对那个浪人开枪。”
你会死,被日本兵的子弹射死。
你会死,被男人的短刀刺死。
你会痛不欲生,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被浪人轻薄。
你早已不知会死几百次。
妘元的话落,房内的三人纷纷瞪大了双眼。
张贤保看向妘元的背影,目光悠远。爹,小保子也算是对得起您,对得起前主儿,日后见了面,小保子也还有颜面再喊您一声“爹”。
张贤保拂袖低泣。
沐雨眨了眨双眼,睫毛上的泪珠滚下,沐雨的嘴角却弯了。
她知道,她就知道,妘元没有变,她还是那个会为不平动容的女孩,还是那个他们认识的妘元。是哥哥误解她了,一直以来,她不过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掩藏在了那幅冰冷沉静的面容下。
哥哥看到的,从来只是拔枪朝浪人开枪的妘元,他只看到了妘元的冷血与弑杀,想的却从来不是妘元的动机。哥哥,哥哥只是接受不了妘元这么多年突然的转变罢了。
其实这并不是突然的转变,只是栉风本就与妘元不常见。
上一次还是会嗔会喜的一个人,再见却已是拔枪冷然的一个人,任谁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突变。
栉风则早已煞白了脸,踉跄的后退了半步。他看向沐雨,张唇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妘元转身,背对栉风,“你想留在上海,可以,你想要在这里安身立命,可以,我帮你。但是沐雨,她不能。先不说你有没有能力保护她,就说木村,除非沐雨死,否则孝太郎永远不会准许。”
“当然,我也可以直接把那个日本兵杀了,沐雨会留下,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我不会这么做,起码,她在我身边,会是安全的,而现在的我,也比你更有能力不让她涉险。”
妘元将双手背后,“你不服,便打倒我,我就这样站着,再让你一双手。如何?”
栉风闻言攥了攥拳,咬牙垂头,轻喃,“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
妘元耸了耸肩,走向沐雨,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满意了?真受不了。”妘元说完看了张贤保一眼,踏进了里房。
沐雨摸了摸泪,朝妘元的方向吐了吐舌头。
妘元拿会哭的人是最没法子的,每回都避之不及。
“哥哥,你还好吗?”沐雨小跑扶住栉风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才道,“你也真是的,什么话都往外蹦,小元她说的也没错,你好好想想吧。你想留下,便留下吧,日本,终究不是个好地方。”
栉风没有说话,目光只是定定的看着桌上那杯茶。
结束了在上海短暂的日子,妘元一行也该回日本了,只是来时五人,回去,却只有四人。
栉风最后还是选择留了下来,妘元给栉风留了足够的本钱,不论是做些买卖还是其他的,只要是用在正途上,总归是一笔不菲的资金。
离开的前一天,妘元一个人溜出了客店,没让日本兵发现。她借着儿时的记忆走到了那条丢了怀表的街,这里已是物是人非。
妘元惶然失神许久才转身离开。
那之后,张贤保知妘元钟意怀表,遇着不错的就替妘元买下。这些年,妘元见过的怀表也是不计其数,却再没一个让她像那个一样爱不释手过。
人啊,或许都是念旧的吧。
她妘元尤其。
临行的那天,栉风没去送他们。
栉风说,他有预感,他们很快会再见的,希望下一次,不会是刀枪相对。
若是这样,那还不如不要再见。
妘元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沐雨嗔怪栉风尽会胡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栉风耸肩,驳道,“傻妹妹,狗嘴里本来就吐不出象牙呀!”栉风上前,将沐雨揽入了怀,“沐雨,照顾好自己,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嗯。”沐雨眼尾泛红,抱住栉风,“你也是哥哥,一定照顾好自己。”
回日本的船上,妘元走向了舱底,那里再也没有铁笼,没有衣着破旧的孩子,没有那个男人。
千叶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甚至连妘元求来的平安符的面都没见到就去了。
妘元记得,那天的雪格外的大,纷纷扬扬的,她朝着千叶的房间奔去,掌心握着那枚平安符。大雪迎面,是挥之不去的寒冷。
平安符坠在了雪里,被大雪淹没。
再没人找到。
孝太郎说,千叶是在奈美离开的后一天去的。
又一年冬去春来,夏去秋来。
1937年,日军占领了上海,孝太郎晋为大佐,真武晋为少佐,妘元晋为少尉。木村氏渡日进驻上海。
得到军令的那天,沐雨说,当真应了栉风的那句。
千叶死后,孝太郎就遣散了宅邸里的艺伎。南下上海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妘元却并没有跟孝太郎父子一同前往,她的行程暂时停在了北平,她是带着任务来的。
她来,是为了除掉一个混迹在中共和日方的线人,代号枭。
日军不允许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存在,不完全效忠天皇的人就会被抹掉。
这次的任务是妘元的首次任务,同时更是日军对她的下马威。
妘元想,或许,已经出现了利用自己和张贤保的身份做文章的有心人。以后在上海的日子,恐怕并不会好过。
不怀好意的人,只会更多。
每一次,也只会更凶险。
妘元站在一间阁楼的窗边,木窗微敛,露出一条缝,对着一所学堂。
根据情报,枭在这所学堂任教,具体是谁,还需要进一步了解。妘元阖上木窗,转身来到床边,床边放了一套女学生服。
妘元微眯起双眼,拿起床上的学生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