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元一把揽住真武的手臂,歪头想了一会儿,摇头,“没有乱跑,哥哥,兔子不见了,我是想找它的,但是晚上太黑,我看这小家伙跑出院子就不敢追了,后来站得久了,就有些迷糊。”
妘元抬了抬手臂,示意真武怀里的兔子。
“还是贤保把我带回房的呢!”妘元指向张贤保,将真武半推半拽的拉到了两人面前,立定,妘元猛地惊呼一声,捂住鼻子退了两步,看着真武蹙了眉。
真武三人见妘元皆是疑惑,真武问,“杬野,你怎么了?”真武说着就要上前检查妘元是怎么了。
妘元仰着一张小苦瓜脸,又退了半步,捂着口鼻嘟囔道,“唔,哥哥你是不是摸过马樱丹啊?”
“什么?”真武不知道马樱丹是什么,见妘元这避之不及的模样,下意识的觉得有些难堪,低头在自己手袖上嗅了嗅。
什么味道都没有。
张贤保和沐雨闻言噗嗤笑出了声。张贤保心道真是个小祖宗。两人上前靠近了真武一些。
什么味道都没有。
“没有啊。”沐雨看向妘元,她已经仔仔细细闻过了,并没有闻到妘元说的马樱丹的味道。
张贤保毕竟比他们年长些,这些年又是四处奔波的,自然见识得多,朝妘元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沐雨的话,对真武解释道,“真武君,马樱丹是一种花,在上海的时候杬野小姐曾随我到李府上见过一次。”
“那是一种花朵五彩缤纷的植物,但是马樱丹的花和叶会带有一种难闻的味道。”张贤保斟酌着用词,“是一种栽在室外,具有观赏价值的花。”
真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有些尴尬的嗅了嗅自己,虽然张贤保和沐雨两人都说没有闻到那味道,自己也什么都没闻到,但妘元的反应还是让他觉得自己失礼。
“贤保,沐雨,你们真的没有闻到吗?”妘元跳脚,带些撒娇与不服的钻到两人中间,一左一右晃荡着两人的手臂,“真的,那味道,就跟腐烂的尸体差不多。”
妘元换上真武听不懂的中文说着。
“小祖宗,您可别胡说,这都是什么比喻。”张贤保有些无奈,“马樱丹虽然难闻,但怎么能和……”
腐尸类比?
倏而想起那一幕,张贤保噎了噎,若非这大冬天的,估摸着发现奈美尸体的时候也差不多会腐烂难闻吧。
张贤保回过神,连忙对三人用日语道,“杬野小姐您忘了吗?李上校说过,马樱丹属于热带类植物,是不可能生长在日本的。”
经过这段时间,张贤保的日语也流利的不少,再也不用像刚到木村家那样需要翻译了。
张贤保说完真武和沐雨双双朝妘元看去。
妘元歪头想了想,微翘的睫毛颤动,点头觉得张贤保说得有些道理,上前靠近真武,“好像是我搞错了,已经闻不到了呢。”
真武听这话弯了弯嘴角,伸手摸了摸妘元的脑袋,这才注意到妘元今天没有扎头发,但转念又觉得是件小事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小女孩的心思,他果然还是不太懂的。
真武离开了庭院,走前妘元几乎用上了死缠烂打,巴不得让真武将在军营里的见识教给她。
因为突然而出的奈美一事,真武原本今天回军营的计划又延迟了一周左右。
真武刚回木村家那段时间不时挑起话题都会跟妘元说起在军营的所见所学。妘元倒也乐意听,但从不怎么搭话。
可以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但却从没像这回一样跟真武说想学的。真武觉得刀刀枪枪之类的对才11岁的杬野而言的确太危险,也就没有应下,只托词说会和孝太郎说这事。
木村家由文转武,杬野如果对这种事感兴趣,真武和孝太郎自然乐见。
不过是木村家又让皇军得了一把刀罢了,若是杬野有所建树,那便会是一把利刃。
属于他木村家的利刃,这是何等的荣耀。
雪地里,真武眉目冷敛,猛地止步。
真武身后的两个兵连忙停下脚步,恭敬的将头低了下去。
“你有闻到什么吗?”真武转身,叫着一个兵名字,那个兵不明白的闻了闻,回答什么都没有闻到。
“你呢?”真武又问另一个兵。
同样的回答。
真武闻言这才转身再次迈开了步子。
真武离开后,妘元也挨不住庭院里的冷意了,嚷着将张贤保和沐雨拽回了房内才调笑道,“贤保,沐雨,你们说,哥哥身上是不是上了个臭虫啊?”
妘元又挑起这茬,“小时候在麻峪村,总会遇着臭虫,我第一次见着那会儿一时害怕就踩了一脚,那味道真是……”妘元啧啧两声,“简直不想回味。”
“后来胜忠告诉我,那是臭虫,若是受到刺激就会放出一股臭味保护自己,驱散敌人。”妘元嘴角噙笑,目光放远,似陷入了回忆。
“哟,小祖宗您呀,可别再任性胡闹了。那臭虫哪是冬天出来的。”想起妘元在真武面前的放肆,张贤保就直个哆嗦,怎么说,真武都是个日本人。
还是个日本军人。
这年头,军人啊,都是冷血的。
指不定那腰间的刀啊枪啊的,就朝谁落下。
真武纵然对妘元这个假妹妹关照得很,但咱身体里,流着的,是中国人的血啊。
张贤保语重心长的劝告着妘元,他总觉得自妘元大病后性子就也跟着变了,以前的妘元,是沉静的,对真武虽然没多亲近,但总是不会这么放肆的。
“小祖宗啊,您,您真的打算……”张贤保眼神飘闪,妘元现在这说风就是雨的模样,张贤保是真怕这小祖宗哪天真就随了真武所言做了日军在木村家得的又一把刀。
妘元闻言没做反应,表情淡淡的就跟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似的。“贤保,我也不小了,再过一年,我就12了。荣寿娘亲12岁的时候都嫁人了。”
妘元抚摸着怀里的兔子,兔子尾巴端有块黑点,在这片雪白中显得碍眼。妘元双手微扬,兔子受惊,蹿了两下跑开了。
“日本人从来不是好相与的,今天死的是奈美,谁又能说明天不是我,不是你,不是你呢?”妘元伸手在自己,张贤保和沐雨身上一指。
两人瞬间凝了神色。
张贤保嗓子一噎,摆手,“小祖宗,这可说不得,万万说不得。”
沐雨的小脸已是吓得煞白。
妘元却耸了耸肩,孝太郎对他还算礼待,给足她私人空间,除了自己大病之后庭院里突然加了些兵外,之前这院里平素也就妘元自己,张贤保,沐雨和无痕四人。
奈美虽不时会来,但总不会住这的。
来也是教自己日语。
孝太郎设的兵是保护她的,妘元知道,她也知道,这群兵里,没有懂中文的。
刚才在庭院里说起中文时,妘元不是没观察过那些兵的表情。
若是能听懂的,怎会任她对木村真武如此不敬?
妘元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衣食无忧的木村杬野纵然是好,但也是孱弱的。
荣寿和胜忠总说,人,不能孱弱,弱,就给了敌人机会。
她妘元不能孱弱,不能任人宰割,不能就这样等到了年纪就让孝太郎随便塞个日本人嫁了。
蠢货想不到的,就由她来想。
蠢货做不到的,就由她来做。
这样,自己才能活下去,蠢货也才能活下去。
谁让蠢货蠢呢?
妘元弯了弯嘴角,“贤保,我可不想被父亲嫁给什么不认识的日本人。”
张贤保闻言一顿,很快明白了妘元的意思。的确,人心都是善变的,今日孝太郎是一副慈父模样,谁又能保证明日还是这样?
张贤保纵然不想让妘元与日军有过多交集,没来日本前,张贤保从李霖瑞口中得知木村孝太郎,本当木村在日本只是个普通的家族,哪曾想木村家在李霖瑞不知道的时候已入了日军。
想来那会儿若非前主儿的关系,但凭已是沦为阶下囚的李霖瑞,恐是十个无痕,这小祖宗也难得孝太郎的避护。
可想,孝太郎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将妘元三人安置在木村家,将妘元纳入木村氏。
日军对中国的态度如何张贤保不知,但这战乱年代的,李霖瑞的身份一旦被有心人掀起风浪,还是与张贤保挂着个不轻不淡的关系,作为少佐的孝太郎,以至于整个木村氏,恐难免祸端。
张贤保无力的张了张嘴,到底是再无言以对。
杀害奈美的凶手最终被孝太郎枪毙了,是一个日本兵。
没人关心日本兵的杀人动机是真是假,孝太郎只是当着千叶的面将人给崩了。
日本兵说,他觊觎奈美已久,可从未得她正眼。
日本兵说,那日他休息,与友人酌了几杯,醉后想对奈美动手。
那些个所谓的友人也都证实了时间。
日本兵说,那晚,奈美誓死不从,他气急,借着酒意杀害了她。
日本兵说,他不是故意的,他求孝太郎,求千叶饶他一命。
千叶泣不成声,孝太郎没有给日本兵留活口。
当枪声响起时,整个木村宅邸庭院内的鸟雀慌乱而飞,千叶也最终哭晕在了孝太郎怀里。
妘元记得,那一天,鸟雀的扑翅声久久回荡。
妘元知道,蠢货要回来了,而她,也该暂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