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湘缩了缩身子。直到廖晋元一行走远,季湘方再次抬头看向那公子。哪知她这一眼竟撞在了那公子的视线上,季湘仓惶的压下了身子。她双手紧攥,额间渗汗,心里已想好了逃跑的路线,她适才看过了,这卫府上下除了那公子外只有两名家丁一名丫鬟。
她若是想跑倒也不是难事。
季湘屏气凝神等了许久都未闻有何声音,她疑惑着再次探出脑袋,这回已不见那公子的身影,屋门被合上,屋内也熄了灯。季湘眸子转了转朝着那公子的房而去。她如此前般停在了屋檐上,一滴雨落在了她鼻上,季湘不得不加快动作。
她掀开瓦片落地,屋内漆黑一片,除了平稳的呼吸声外只有那窗外的蝉鸣蛙叫。季湘迈步于屋内,视线所及搜寻着适才廖晋元留下之物。奈何她寻了一圈无丝毫所获。她泄气的立在了窗边。
榻上传来了翻身的动静,将季湘吓了一跳,待她找回呼吸看去时余光瞥见那人枕下塞着的书册一角。她微愣,伸手靠近那人,眼看就要摸到那书册,一道掌风却猛地袭来,毫无征兆的朝季湘心口而去。
季湘下意识的侧身避开。
掌击落空,榻上之人翻身坐起,二人的视线在黑暗中交汇,转眼间已是拳脚相对。屋内一片狼藉,先前那被掀开的瓦片落下细雨,对面那人抬头看去,季湘趁此空隙再次钻到了榻边。
待那人回头看去时季湘已是跃窗而出。那人推门追来上去,二人追与屋檐之上。适才对招看来,季湘深知如今的她尚不是这人的对手,他若用全力,自己将必死无疑。二人你追我赶几乎跑尽半个朝启县。
雨势渐大,如此追下去还不知要到何时。既然强攻不行便试试智取吧。如此想着季湘脚下步子一转便奔向了那人,后者见势微怔,显然是未料到季湘会选择直面对上他。他眸光微不可见的晃了晃。
再次交手于屋檐,因着雨水的缘故瓦片格外的滑。
“小丫头你功夫不错。”那人开了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季湘未做回应,二人的距离被拉开,她手攥迷药奔向那人,哪料脚下一滑狼狈的从屋檐上坠了下去。她慌张的想要寻攀附,时下只觉倒霉透顶。一只手从上抓住了她,季湘惊然抬眸,阴影遮住了那人发颤的眸。
季湘脚下借力,反拽着那人的手腕,指尖落在那人脉搏的一刻季湘双眸陡睁。
她是……女子。
季湘晃了神,待站定,甩开那人便奔。她冒雨一路逃出朝启停在近郊。惊雷乍现,季湘畏惧的缩在了树下,雷声逼近,紧追不放,她唇瓣死白,跌跌撞撞的倒在了泥地里。她好似陷入了梦魇,口中不断低喃着什么。
身后的脚步声落地,那人匆匆朝她奔来。
“湘儿。”她一时心急唤了出来,索性季湘似乎并未听见。她将季湘抱起,就近寻了一处山洞。
火势驱散了寒意,季湘缩在那人怀中,洞外是接连不断的雷声。那人眸中尽是担忧。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方小了,季湘只觉身子渐暖,她半醒半寐的看向那人,视线在触及那人耳颈时顿然——
大雨过后一切都被冲刷干净,季湘再睁眼时洞内只余她一人。
梓荗和仇翎追寻着她的足迹找了过来。洞内的火堆已经灭了,季湘依旧是懵的,二人将她从地上架起,仇翎道,“湘儿你没事吧?”季湘摇了摇头翻找着从卫府顺出的书册。册子沾了水,有些字迹已看不清。
她草草翻了几页竟皆是曲谱。季湘被气笑了,二人被她这诡异的笑声弄得摸不着头脑,他们担忧的对视一眼,梓荗道,“湘儿,你确定你没事吗?”
季湘笑着摇头,她一把拽住梓荗的手臂,“梓大哥,去岁殿试一甲第三名姓甚名谁?”
“这……”身为活字典的梓荗只顿了一息便脱口而出,“朝启县卫府卫江离啊!”
二人不解,仇翎道,“湘儿,你问这个作何?”
季湘嘴角噙笑,“梓大哥、仇姐姐,湘儿许是又见到了那姐姐了。”二人不知她所云,只当她又发梦了。那日后季湘又偷偷去过几次卫府,但却再未见到卫江离。那人一如上次般又消失了。
季湘在药王谷的日子年复一年的过着,她同华平县幸存下来的孩子一样从未忘记过那年将他们至亲残杀之辈,这些年他们靠着劫富敛财置办下了群芳阁。群芳阁明面上是乐坊,暗地里却是达官显贵的情报网。
复仇的种子早已在他们心中种下,他们一步步从朝启到武岭再到郢都,时茗与柳子衿明白她们拦不住他们。
弘帝十一年,十四岁的季湘以门客的身份入上官府。
朵朵红梅如繁星般点缀于那有些黯然的枝干上,寒风拂过,带着梅间的雪都抖了抖。
身后传来脚步声,季湘转身便看见了去而复返的上官晖。季湘俯身一礼,上官晖的步子似是顿了一秒,随即恢复如常,上前俯身道,“季大人。”
季湘快手上前扶起上官晖,“大人这是作何?此处无旁人,季湘岂可担大人如此大礼,大人快快请起。”
“尊卑不可废,季大人如今官职已在下官之上,自是担得起下官这礼。”上官晖郑重道。
季湘扶着上官晖的手微顿,她静默的看着面前之人,见他言辞坚定,终是轻叹了一口气拂袖而立,“大人这是在说季湘无视尊卑吗?”季湘直视上官晖的眸子,“大人难道也觉得季湘是那众人口中荒诞放肆之人?”
“下官不敢。”上官晖起身淡淡道,“但终究是人言可畏,不可全信,亦不可全然不信。”
近年季湘在皇帝身边愈发得势,几欲有一手遮天之昭,便是皇帝身旁常年服侍的内监宫人都被季湘换了一批。这朝堂内外对季湘欲意“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谣言从未间断,如今的她更是离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只一步之遥。
上官晖本非听之信之之辈,但季湘屡屡之举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当真看清了眼前这人。
“大人这些年倒是从未变过,还是这般的……”季湘冷笑一声。
“这般顽固不化?”上官晖抚须接上季湘未言尽的半句,似是料到季湘心中之想,继而虚了眸子看着季湘,“可在下官眼中,季大人倒是变了不少,全然不似五年前那个孤身登门的少年,甚至变得连下官都无法看懂大人如今心中之想了。”
当今局势对峙,太子楚臻与大皇子楚栎各执一派,太子是个骄横的主儿,又是背枕母族何氏这座大山,上得太后何念慈与其兄何牧作护,下有皇后何如萱扶持。表面上大皇子党已输得体无完肤,但谁都清楚,丹阳长公主一日尚将楚栎护于羽翼之下,楚栎就一日还有将太子臻拉下位的可能。
两党相争过头最后波及的只会是皇帝楚弘与这大熵百姓。皇帝不得不时刻顾及自己这皇位可否长久稳坐,季湘的出现无疑是平衡了两党权势。她的崛起有多少源自皇帝暗中授意可想而知,因而不论是对太子党还是大皇子党而言,留给季湘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招降,要么死。
“是嘛……”季湘望向寒梅,双眸轻颤,似想起了往昔在上官府的日子,她微抿了抿唇角,季湘从回忆中惊醒,“大人觉得,当今太子臻可配得这东宫之位?”
上官晖闻言心中大骇,此等诛九族之话可是能随便说的!季湘这话若是传出去,那他上官府上下便是莫想再留活口。他一贯平静的眸子颤了颤,继而俯身道,“季大人恕下官寒舍鄙陋,实在难招待大人。”
呵。季湘默不作声的看了上官晖一阵,并未对其言语中明显的“送客”之意感到恼怒,反而是满不在意的笑了笑,“时辰亦不早了,本官便不叨唠大人了。”
季湘顿了顿,视线落在了立于院内的妇人身上,“冬雪初融,外处风大,夫人受不得这寒气,大人还是早些将夫人扶回屋罢。”
收回视线,季湘迈步,“本官告辞。”
上官晖惊闻季湘此言忙转身,果不其然不远处已是渐步行来一妇人。
“夫人怎的出来了?外处风大,夫人莫要受了凉,快快回去罢。”上官晖快走几步上前扶着妇人慢慢朝屋里带。
妇人握住了上官晖的手臂,转眸看向那渐自走远的瘦削背影,“夫君莫怪,妻听小喜说湘儿来了,便想来看看。湘儿这孩子,都有好些年未曾来了。”
小喜闻言忙低下了脑袋不敢作声。她也是听府里跑堂的家丁提及才知今日府内来了贵客,夫人久居府内不谙世事,自然不知这上官大人和季大人这些年早便疏远了。
小喜却知道,她跟在夫人身旁服侍,每每闻及夫人念起季大人还是少年时在府内的点滴,总少不得喟叹往昔。想起那市井中对季大人的谣言,小喜便替夫人痛心,遂是方一得知季湘拜访便忙不迭告与了夫人。
上官晖闻言倒是未有责备下人多嘴之意,他松了松眉宇道,“湘儿时今已非昔日你我府上之人,夫人知晓的,朝堂之事繁忙,湘儿又哪是能常见的。”上官晖将妇人揽进了怀,稍稍挡去些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