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无下次
华平便彻底成了无人管辖与问津之地,甚至于那大熵地图上都不曾再有名姓。
季湘收回视线从厚厚的缊袍内掏出那短玉笛,她贴身揣了半路,原本冰冷的玉笛时下握在手中皆是暖暖的。梓荗伸手接过,他眉宇微蹙看着季湘,似在问她为何舍了那玉佩拿了这玉笛?
那玉佩瞧着分明要更值钱些。
季湘错开视线,“对不起梓大哥,是湘儿失手了。”
梓荗眸色缓和了些,他拍了拍季湘的肩头,“罢了,今日亦辛苦湘儿了。待明日一早我便去趟邻县,尽快将这东西出手。”
一群孩子七嘴八舌的插话——
“梓荗哥哥,这东西能值多少银子?”
“梓荗哥哥这回可又是携仇翎姐姐去?烟儿也想去。仇翎姐姐你同梓荗哥哥说说吧,这回可能带上我?”
“烟儿你莫要胡闹。”贸笠道。
“我亦想去……”
叽叽喳喳的声音将梓荗与仇翎二人埋没。季湘心不在焉的被挤出了孩子堆,她望向远处的小屋拽了拽仇翎的衣角,“时辰不早了,我放心不下阿娘,仇姐姐湘儿先回去了。”她说罢也不等仇翎反应匆匆转身便跑远。
梓荗和仇翎对视一眼。
梓荗拨开孩子堆追了上去,他从兜里掏出半块冷饼塞到季湘手里,“湘儿,这个你拿着,待明日将这东西当了我便去药铺给梅姨买药,你放心,待开春,梅姨定会好起来的。”
季湘眼尾红红,她接下冷饼点了点头。
小屋破烂,季湘才迈入院门便瞧见那被寒风刮下的几堆干草。她抬眼望去,屋檐上原本干草遮挡之处只有一个洞,她心下一急,拾起那干草便奔向了屋。草被雪水浸湿,攥在手中只觉寒。屋内传来了凄厉的咳嗽声,面色惨白的妇人半趴在榻前,凌乱的长发遮去了她的容颜,她一声一声的不间断,像是要将肺给咳出来。
季湘眼眶的泪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流,她丢下草拾手在小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便朝榻上冲去,“阿娘。”她扯来旧衣将妇人裹住,她紧紧抱着她,试图给她温暖。妇人许是咳累了,又许是闻见了季湘的声音,她痛苦的揪住心口回头。
她轻轻拭去季湘脸庞泪渍,“湘儿,娘,娘无碍……”她这话说得着实轻巧,话落便又是一阵咳。季湘松开妇人起身,“阿娘,湘儿去烧水。”她迅速冲到柴房,在零星的柴火中拾掇了半天方抱回一小堆干木。
柴房顶也破了,不少雪顺着墙缝化开流下。
季湘将干木丢到了火盆中,火光亮起,屋内渐渐有了暖意。她在盆上架起水壶,从兜里将半块冷饼取出放在了侧围。妇人静视着她,眼眶噙满了泪,直到饼有了热气季湘方奔回了妇人榻前。她二话不说的将饼递给了妇人,转头又去斟水。
壶把被烤得红烫,季湘没留神指尖被灼了一下,她吃痛的缩回手捏住耳垂。
妇人握饼的手一颤,她焦急道,“湘儿。”
“阿娘,湘儿无碍。”季湘用厚衣抱住壶把试了两下才终是提起,热水顺着壶嘴倾倒而出,漫天的热气扑打在季湘小脸上,将她的视线模糊。
再次回到妇人榻边时她手中已是握上了茶盏。
“阿娘慢着些,当心烫。”她吹散热气送上茶盏。妇人握住了她的小手,吃力的欠身饮了小口。暖意从喉腔直达下腹,妇人复饮了几口,喉间的痒意才淡去了些。
季湘看着妇人手上的饼。妇人对上她的视线将饼放到了她手里,她沉眸质问,“湘儿,这饼是何处来的?”
“是同刘婆换的。”季湘眼神躲闪,“阿娘,湘儿今日在山中发现好大一片野红薯地,待明日湘儿将它们都收了,带到武岭县去卖掉就能给阿娘买药了。”
妇人看穿一切的捧起她的脸,“湘儿,你同阿娘说实话,你今日可又是……咳。”她话半又是一阵咳嗽。季湘心急的拍着她的背,她拿起茶盏便又要去斟水。
“你站住!”妇人一把拽住了她,她压下喉间涌上了腥甜,“可又是……”
季湘小脑袋摇个不停,她抽噎着跪在了榻上,“阿娘,湘儿知错了,湘儿不该私拿他人之物,阿娘莫怪梓荗哥哥他们,湘儿、湘儿亦是无法了,阿娘若是再这般拖下去……”
妇人拾起那饼砸在她身上,她气极,胸口不停起伏,“季湘,我同你说没说过莫要与那些孩子为伍?我同没同你说过不问自取为偷!季湘,你如今连谎话都会说了!你可是要气死我!”她没忍住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季湘仓惶去扶她,“阿娘,湘儿知错了,阿娘莫要生气,湘儿知错了……”
妇人推开她悲痛的靠在了榻木上,季湘无地自容,她咬着唇跪在了地上。
沉重的呼吸声在灌风的小屋内扩散,火盆中的柴发出阵阵“噼啪”声。不知过了多久妇人毫无生机的眼皮方动了动,她僵硬的转头。季湘闻声忙往前跪了几步,“阿娘。”她难受的握住了妇人颤抖的手。
“湘儿。”妇人抚上了季湘的脸颊,泪水在她满是沟壑的掌纹中流窜。
“阿娘,湘儿在,湘儿在。湘儿知错了。”季湘接话,“湘儿保证,再无……”她抹泪,“再无下次。”
这是最后一次,只要有了钱,将阿娘的病治好,她便再不干这事了。季湘在心中暗暗起誓。妇人望着她的眸满是自责,她伸手将季湘抱进了怀。
妇人啜泣,“湘儿你要记住,你同他们不同,你不该这般,不该……”她痛苦的摇着头,“都是我,都怪我。”季湘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只是紧紧的攥着妇人的衣角,小小的身子缩在妇人怀里不断抽噎着,每一下都像是打在妇人的身上。
翌日一早,季湘便被冻醒,火盆里的柴火已经熄灭,寒风一吹她便直打哆嗦。妇人一夜都睡得不安稳,闭上眸的时候几乎都在咳嗽,尽管已是极力克制,但那声音仍旧充斥在季湘耳畔。
季湘麻溜的起身出了门,早春大雾,她眺望山野,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她孤身站在院中望向那不断灌风的破口。那堆湿草经过一夜已是干尽,屋旁有棵歪脖子老树,季湘将草堆绑在了一根麻绳上,她抱着老树往上爬。
一切好似习以为常。
她方站定,院外便疾步跑来一个身影,来人正是梓荗。少年朝她挥着手,季湘回头看了一眼破屋,伸手在唇前作“嘘”声。少年立在院外等了一会儿,见季湘拽草堆的动作极为吃力,他这才推了院门走近。他将草堆抗在肩头往上送。季湘拉着麻绳将草堆抛到了那灌风口,又恐不结实般往枝头挪了两步去压那草。
站在树下的梓荗光是瞧着便觉心慌,生怕她一个没留神从树上摔下来。
好在季湘的动作麻利,三两下将草压好后便滑下了树,麻绳沾了泥水,显得很脏。梓荗一把抓住她便要开口,季湘反握住他的手摇头。二人朝破屋看去,她轻手轻脚的将麻绳放回了柴房后与梓荗一道迈步出了院门。
直到远离了小屋季湘方开口,“梓大哥这般早来寻我可是有何事?”
梓荗点头,他面上一喜,“湘儿,我同你仇姐姐商量过了,今日我们可带你一起去武岭县,你之前不是说一直想去瞧瞧吗?”
季湘闻言为难的看向小屋,她不安的扣着手,“梓大哥,我……”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梓荗截住,“你可是放心不下你阿娘?你放心,我来时已同刘婆打过招呼了,我答应她这回去武岭县偷偷给她带只小母鸡,她答应今日会守着你阿娘的。我们快去快回,保证在日落前回来。”
他补充道,“湘儿你前几日不还说你阿娘生辰快到了吗?正好,今日你同我们一道去,若是瞧见合眼缘的便买了送你阿娘。”
季湘有些犹豫。她本打算将昨夜与阿娘保证之事讲与梓荗,只待这次过后她便再不干这事了,却被梓荗先一步截了胡。她时下不知该如何讲。仇翎的脚步声近了,她打断了二人的交谈,“梓大哥,湘儿,时辰不早了,我们亦该早些上路。”
梓荗用手肘碰了碰季湘,“湘儿?”
季湘回神朝二人颔首。一行三人出了华平沿着大路便奔向了武岭县,路上坑坑洼洼的都是积雪,季湘腿力不及梓荗二人,走着走着便落后数米。她脚下打滑,一屁股跌在了冰土上,她的掌心被冰渣擦出口子,寒风一吹便是麻的。
她狼狈的从地上爬起。仇翎闻声回头,见及季湘模样后忙叫住了梓荗。二人折了回去,仇翎将人扶住,“湘儿你如何了?”季湘将小手往身后藏了藏摇头,“路太滑,一时未留意,我无妨。梓大哥、仇姐姐,我们快走吧。”
她蹦跶了两下活动开僵硬的脚腕再次朝前奔去。
梓荗和仇翎见此亦不好再说什么,他们对视一眼复追了上去。
武岭县比华平县不止繁华到哪里去,三人还未迈入县门便闻见那高昂的叫卖声。来来往往皆是挑着扁担的小贩。季湘跟在二人身后一边走一边瞧,只觉哪哪都新奇的不行。握着零嘴争相奔跑的孩子撞了过来,季湘揉着肩膀回头打量,眸中满是惊羡。
关注官方微信公众号, 方便下次阅读
(微信中长按识别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