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妈能分遗产吗
阴天连绵三日,仿佛让人心都落了潮,却是个举办葬礼的好天气。
铁灰的苍穹笼罩着整个城市,灵堂中一片肃穆安静。
但在灵堂之外,众人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止不住地散开。
“唉,也不知老爷子走后,霍家会怎么样……”
“霍家不是只有个继承衣钵的老三吗,霍二那个样子,有什么可争?”
“不是这事——你们有没听过,霍老爷子在家里养了个小?”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一件旧事便在言语中被拼凑起来:
八年前,霍家传出了一个不太好的花边新闻:霍家老爷子住酒店时,对一个前台小姐一见钟情。
老爷子雷厉风行,当即把人带回家养起来,谁也没再见过她。
“现在霍老爷架鹤西去,那比霍家三少爷还小的后妈,还不知要被那冷心冷情的下人家主怎么对待呢!”
八卦热烈如火,环境带来的阴郁气氛都被冲淡了许多。
细雨终于落了下来,灵堂门也开启了,两位墨镜保镖铁塔一般矗立于门两边,中间是位身穿黑衣的中年女人。
她的脸上略带疲态,却十分自然地同来客打招呼。
客人们也纷纷同她交流,而后签到送礼,一切都迅速而平稳。
灵堂上方挂着霍老爷子的黑白照片,左右是挽联祭幛若干,供桌上长明灯烧着,却没有灯光那样明亮。
接着,视线自然而然落到供桌前,被层叠白花包围的纤细背影上。
这就是那个“被豢养了八年的金丝雀”,传闻中被一见钟情的酒店前台?
那女人听到动静转过身,却只是张小有资色的面孔,不禁令人大失所望。
只比路人好上一些的水平,居然能让那阅遍群芳的霍老爷子看上?
很多人面上罩着悲悯,心中却很是幸灾乐祸一一看死人哪有看活人斗有意思,现在霍家俩儿子没来,她还能保持体面……那以后呢?
可惜这女人熬了八年,结局大概率被扫地出门。
在一干人明里暗里不嫌事大的目光中,霍琼走过去同那女人说了几句。
那女人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接着竟然走过来,替代了霍琼的位置。
不是吧,真是小妈啊?!
此时此刻,不论他们心中想着什么,都不得不端起态度来面对这位比“霍家三少爷更小”的小妈。
夏知晴无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扮演着一个称职的话题主导,表现极佳。
老爷子抱病几年,就有几年不问世事,但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少。
友人,同僚,家后辈,有些人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对着她也止不住哽咽。
夏知晴依靠话语分辨来人的身份,稍稍透露出了一些安慰的言辞。
反正谁也不知道霍老爷子最后一段时光是怎样的,他当然可以在弥留之际将这些人说的过往全部回忆一遍。
反正他也不可能站起来说她只是在虚与委蛇。
直到她招呼得有点男女,霍大小姐才终于姗姗来迟。
她将两个孩子带了过来,身边还站着她的丈夫司莫延。
十来岁的男孩子很调皮,从早上开始就闹得鸡犬不宁。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气氛如此低迷,被父母压制着还十分不开心,走到她面前还一句一句的斗嘴,你戳我一下,我拍你一下。
霍琼焦头烂额地镇压他们俩,最终以肉身分开两个孩子,面上更添憔悴。
贝莫延帮着妻子拉着孩子,问夏知晴:“霍琰和霍司礼到了吗?”
霍老爷子膝下三子,长女霍琼,已婚有二子。次子霍琰,换女人如流水的花花公子。三子霍司礼,聪慧高冷,做为继承人可以算是完美。
现在霍大小姐和她丈夫在此招呼,两位少爷都还没出现。
“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霍琼抱怨一句后,向殡仪主持道:“开始吧。”
正经主持开口后,气氛显得有些压抑,两个孩子跟着母亲见外公最后一面,面上充满迷惑,小的那个好像还被吓到了,怯怯的躲在父亲身后。
塞了近百人的灵堂里传来隐约的低泣,夏知晴听着听着,兴致全然低了下去。
他还不来吗?
有什么工作那样重要,比今天的事更重要吗?
夏知晴站在霍家亲戚旁,和他们有些距离,安静得如同一枝乖巧攀附的植物。
项目进到一半,霍家老二才翩然而至,他难得没有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浓妆艳抹的孔雀,但耳上耳钉仍闪着不屈的光彩。
他迟到了父亲的葬礼,并毫无愧意地领着一个陌生女人到姐姐姐夫面前。
哪怕早已知道二弟的出格,霍琼仍十分无奈,她冷着脸小声训霍琰:“你以前在外花天酒地也就罢了,这种事情也是能迟到的吗,这又是谁?”
他身边的女人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裙,被这问话说得脸上微红,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
霍琰却大喇喇道:“有什么关系,他知我要定下来也会高兴。”
他态度向来如此,霍家大姐狠狠闭了下眼睛,整个人又寥落几分。
霍琰毫不顾忌的同带来的女生说悄悄话。女生无可奈何地让他别这样,但还是在霍琰的介绍里,和霍家人一一打过招呼。
他的大姐,大姐夫,两个侄儿。
叔伯姑嫂,表堂兄弟姐妹。
最后夏知晴。
她一个人站在离霍家人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和任何人靠近,也没有可称道的身份。
霍琰说,她是夏知晴。
“身份……不好说。”霍琰眯了眯一双狐狸眼,饶有趣味地说:“可能是霍家人,也可能不是,看情况吧。”
夏知晴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只是朝她笑了笑,很有亲和力。
告别仪式几近尾声,那被所有人期盼的下任家主才姗姗来迟。
相比于二哥的张扬,他的气势更迫人,那身西装在他身上恰如其分,目光凌厉。
被刻意延长的仪式在他回来后加快进程,霍司礼的目光落在遗像上,很快就略了过去。
大部分宾客来了又去,在墓园门口时,只剩霍家稍近的亲朋好友,他们大多围着霍家的少爷小姐,殷殷地说着话。
墓园是露天的,绵绵细雨沾湿了无数伞面。
夏知晴并没有进到中心包围圈,她看到有几个中年男女聊天,时不时看过来,好像在掂量她的身份。
这样的目光她习以为常,甚至悠闲的考虑回去后要吃什么。
大部队进去后,整个门口安静下来。
保安站在亭子里,一眼一眼往这边瞧。
夏知晴没带伞,绷着精神和许多人说话,又淋了好一会儿雨,这时候终于痛快的打了个哈欠。
她起得太早了,在礼堂就困得不行,刚刚也是借着时不时飘来的风和雨才能保持清醒。
那些人说的没错,夏知晴在霍家呆了也有七年,这日子到底要到头了。
霍家可真是一群铁公鸡,钱没给多少不说,现在还要被各种人当吉祥物一样看,都不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
哦,跟着人好几年都没名没分,现在还可能净身出户的倒霉蛋?
霍家好讨厌,霍司礼好讨厌。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过去和未来,听到落在石砖上的脚步声,有些熟悉。
“夏小姐,三少爷叫你过去。”
来人是她也熟识的管家伯伯。他在霍家干了几十年,见证了几个少爷小姐的成长,几乎算是四分之三个霍家人,也是第一个霍家向她释放善意的人。
夏知晴可以在心里讨厌这个讨厌那个,但对着管家却显得十分乖巧。
“好。”
她穿过重重庄重肃雅的墓碑和目光疑虑的人们,一头躲进进霍司礼伞下。
在他身旁,更能感受到那份压迫,夏知晴揩了一下脸颊,发现连发尾都是湿润的。
“怎么还把我叫来了,会有人不高兴的。”
她没直说是谁,因为她认识的霍家人并不多。
但她知道有这样的人,因为感到无数目光刺向她的后背。
明明是这样的时刻,她的语气却好似出来踏青,甚至于还拍了怕霍司礼的肩膀,身后几个靠得近的人脸色微变。
这未过门的小妈,居然好似在同继子调情?!
霍老爷抱病许久,近些年可能好了些,却也不太交流,难不成他是——不,实在太离谱了。
“你合该拜一拜的。”
霍司礼的声音很低沉,有点沙哑。
夏知晴听话点头,很认真的同老爷子拜了拜,轻声说了句什么,转而对霍司礼露出笑容,眼角小痣随她的行动而动,十分生动。
“可以了吧?我们快些回去。“
霍琰在一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可真着急啊。”
“这么急着走,多让老爷子伤心。”
此话一出,霍琼和霍司礼异口同声地开口,声音中含着警告:“霍琰!”
“是是,怎么能说我们家知晴小姐?”
霍琰举手投降,对身旁尴尬得不知所措的女友道:“你看,地位高着呢,一句话都说不得。”
女友的表情简直难以言表。
……
葬礼结束后,一行人从墓园回老宅。
老爷子生病后老宅里就不剩多少人,从霍家三子一个个成年离开开始,这老宅不可避免的失去人气。
霍琼进屋便开始忙碌,孩子们的声音也在屋子里响起来,让这冷清的老宅多了几分热闹。
“咱们还真难得能聚到一起。”霍琰住沙发上一躺,吊儿郎当道:“但家里好像多了一个人,你认为呢,小理?”
女友安理看他一眼,被他一伸手揽进怀里:“当然不是在说你,刚才也同你说过的吧。”
他意有所指:“是吧?”
夏知晴坐在另一边铺着软垫的椅子上,手里拿了本书在看,闻言她抬头问:“你说我吗?”
自从进了屋子,她简直比霍家人还更像这老宅的人:“再等等吧,三少爷不还没到吗?”
霍琰自讨没趣还要嘴硬:“你以为他会怎么对你,他自己都什么也不懂。”
夏知晴回忆了一下,困惑地看着他——花花公子说继承人什么也不懂,这么幽默的吗?
夏知晴坐在沙发上看了半小时小说,直到霍司礼下楼。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侄子,他们在这位叔叔面前还是很乖巧的,亦步亦趋地跟着。
夏知晴想问他今晚要不要在这边过夜,却听霍司礼说:“你准备何时离开?”
他的神情较在墓园是松动很多,说出来的话很不中听。
夏知晴面对他的冷漠也面不改色:“等到律师公布遗嘱吧。”
此话一出,全场绝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刺了过来。
夏知晴知道,他们心里肯定都很愤怒,或许更多的是不理解。
如同当初的她一样。
自从父母去世后,夏知晴就在亲戚中辗转,十六岁便离开家乡去省会讨生活。
托长相的福,她找了个前台的工作,她在职位上游刃有余,直至见到了霍老爷子。
对方前呼后拥,很轻易就能看出他非富即贵,于是夏知晴表现得十分谨慎。
霍老爷子站在面前看了她许久,看得她从头到脚发毛。
夏知晴被那眼神看得有点恐惧,正想找同事换个班,却在下班时收到了经理的联系。
经理三言两语告诉她那个老人的身份,暗示她千万不要放弃这个机会。
那神情,直到现在也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从见到这位老爷子,到她被带回霍家,只用了三个月。
哪怕她再不理解,也只能习惯被绑在宅子里的时光。
三个月,接着七年,她也从那个前台小姐,成了疑似争遗产的未过门小妈。
夏知晴将各色眼光收入眼底,心想都夸下了这样的海口,如果没有得到点什么,那可太尴尬了。
但她仍是面不改色同霍琰周旋,笑得胸有成竹:“我怕什么?哪怕老爷子不给我留东西,霍三也不会不给啊。”
霍琰本来已被她气得脸色微变,却又忽而笑道:“那就预祝你能多捞一些咯,夏小姐。”
夏知晴笑眯眯道:“好的呢。”
她偏头,果不其然看到了闷不吭声站在她身后的霍司礼。
“你要吃点什么吗,我要去厨房一趟。”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她自顾自离开,把客厅留给这一家人,由他们去讨论遗产,或者她。
因着老爷子的遗嘱,一家人难得在老宅里相聚,房子里充斥着过剩的热闹气息。
两个孩子把所有的大人都打扰过一遍,终于跑到夏知晴那儿。
夏知晴很有兴致地同他们玩了半小时,又提议道:“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三叔叔玩儿呢?”
男孩们面面相觑,才有一个带点畏缩地说:“不敢……三叔叔只有在妈妈面前才好说话一点儿。”
“好吧。”夏知晴干脆拍板:“你们不去,那我一个人去吧?”
她带着两个孩子敲他的房门,门内传来模糊的问话:“谁?”
夏知晴扬声:“我。”
“进来吧。”
夏知晴顶着孩子们敬畏的目光进门。
房间里,霍司礼身上穿着睡衣,头发带着氤氲的水汽,软软搭在额头上,消减了几分锋锐,有种带着英气的漂亮。
“你来做什么?”
“我没事便不能来么?”
夏知晴仿佛要把某些传言坐实一般,走到小沙发上坐下,“我反而觉得,你会找我有事呢。”
霍司礼他开门见山地说:“你和父亲谈过遗嘱了。”
甚至不是个疑问句。
夏知晴:“你认为呢?”
在老爷子去世前,他身边除了夏知晴便只剩下保姆管家。
虽然从她的言行看不出什么野心,但她惯会演戏的,这些年来骗过了所有人也说不定。
被怀疑的对象平静道:“我若是说没有,你信不信?”
她的居家服也不知从哪里买来的,袖子上还带着两个耳朵,仿佛和“阴谋诡计”全然搭不上边。
谈至尾声,夏知晴对霍司礼道:“小侄儿们都想亲近你,你也抽点时间同他们培养感情吧,为以后做个准备吧。”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正如她在老宅的定位——一朵飘来飘去的解语花。
霍司礼不置可否,夏知晴变出了门。
两个孩子被她全须全尾还能笑着出来出来的勇气震撼,在她身边叽叽喳喳。
他们挺喜欢这小阿姨,哪怕母亲不高兴也偷偷跟着她四处去玩,毕竟老宅最多的是摆件用品,一点意思也没有。
夏知晴知孩子们的想法,从善如流将他们带去后院小花园。
霍老爷子晚年时常侍弄花草,在后院弄了个小花园,园子里也可见过去留下的秋千,可以说是整个老宅最有趣味的地方了。
孩子们玩得很开心,夏知晴望了望楼上差点被爬山虎追上的窗户,摇了摇秋千。
她好吃好喝,同孩子们玩了几天,同时和霍家大人们微妙的相处着,直到委任的律师前来。
在霍司礼的调度下,大家比之灵堂都更庄重,整个会议室坐满了人,甚至还有几个公司代表。
夏知晴非常正经地坐在下首,神情自如的面对那些探究的视线。
头发微白的律师从保箱中取出文件,有条不紊地念保密条款,霍爷子的财产在会他的话语中,一点点被分配出去。
众人正经危坐时,夏知晴嘴里含着一颗糖,浓厚的奶甜味道充满了口腔,又被她咽下去。
当律师平静念出,财产分给几个孩子及他们的子辈时,并没有人感觉惊讶,只是霍琰讶异地望了夏知晴一眼。
夏知晴好像根本听不懂似的,挂着很礼貌的微笑。
老爷子财产分给后代,其他亲人。剩下的股份自然是重中之重,这代表了接下来的集团归属。
虽然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结局如何,过场也是要走的。
律师继续念:“霍霆先生的股份给百分之四给长女霍琼,余下百分之十八,全由律师代为管理。”
“霍琰,霍司礼谁先结婚,便能拿走其中的百分之十。”
“但若是有哪个人同夏知晴小姐结婚,那么便能得到余下所有股份。”
“而分与夏知晴小姐的那份股权,不得转让和赠与。”
……
谁都知道,霍司礼是几乎内定的下任家主,他手上有霍氏公司百分之十三的股份,就只差这份遗产以正当上位。
此话一出,就连手持11%的霍琰也有了争夺之力。
换句话说,老爷子简直是明着点鸳鸯谱了!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指向夏知晴。
夏知晴把未化尽的奶糖咽下,露出个尽在掌握中的笑容。
……
夏知晴在各色眼刀中回到自己的房里,对着已经收好的行李叹了口气。
“老务子也真是的,到底是想帮我还是想害我呀?”
她要这份股权也没有用,不如给她现金和房子,这会儿算是把她给拖下水了。
夏知晴很难苛责老爷子,他给了她和霍司礼相处的机会,觉得烈男怕缠娘,软的不吃就来硬的,威逼利诱不怕他不就范。
“你一定要在他身边,一定……这样他就能……”霍霆锋话语那样情真意切,大概以为两人是娘有情妾有意的。
但……
遗产分配结束,那些人如来时一样迅速地离开了。
夏知晴后悔了半天,透过窗户看到离开的车辆,突然觉得有点饿。
她的嘴里还残留着甜蜜的味道,甜味总是能够让人心情变好。
不管接下来会有怎样的风雨,肚子还是要填的。
她去找厨师阿姨的时候,两个孩子还在会议室外玩游戏机,看到她后连忙过来问。
“夏姐姐,你真会成我们的阿姨吗,和昨天那个姐姐一样?”
夏知晴安慰孩子们:“这要看你们叔叔的意思呀。”
她分了手里的糖,又去厨房开了个小灶。
在她吃面时,开完小会的霍家三姐弟和律师终于从会议室出来了。
霍琼五味杂陈地看夏知晴一眼,带着孩子要走,霍司礼拉着女友安理大摇大摆从她面前过去,安理却扯住了他,朝她点点头。
律师过去后,霍司礼停在桌前,就连阴影也带着侵略的意味:“以后老宅会停用,你打算去哪里?”
他并不开心,夏知晴看出来了,她视若无睹地吃了一口面:“去开一家店吧。”
霍司礼明了地起身,声音和缓:“那住处?”
夏知晴仰着头,没心没肺地笑道:“你不打算收留我吗?”
霍司礼:……
他看起来更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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