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的太阳照着他的宫殿,也不曾逃避了我们的草屋。日光是一视同仁的。——莎士比亚
李局发来信息,何永春近几日在西市临县,何永春是当地的小混混,但不敢做多大违法乱纪之事,可谓是大祸不闯、小祸不断。何永春也算是当地派出所的常客了,在民警那混得眼熟,就在两天前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而进了一趟派出所,这个自然是不可能造假的。
线索又断了。
陆鸣感到苦恼,老天爷对他还真是有点“刻薄”。自己一个辩证唯物主义思想者,什么时候也开始乞求老天爷的怜悯了?想到这里,自嘲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徐慧当天的反应来看,这次案件一定与十一年前死去的何永林有直接或间接的关联。显然何永林与陈好来已死,活着的并且了解情况的人有徐慧、以及当时处理此案的侦查人员和判刑的法官。但是时过境迁,当年的相关人员网太过复杂,说不定这张网都已经破损,想再补回来谈何容易。最简单的还是要从徐慧身上下手。而徐慧,是个麻烦的女人……
第二天,叶离准时回来上班。“哎呀,叶子,你终于回来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叶妹妹不在,可想死我们了。”办公室里三言两语,很显而易见,大家都很喜欢这位叶妹妹。也难怪,叶离为人友善、做事低调,这样美好的女孩叫谁不喜欢呢!叶离跟大家一一问好。当然,陆鸣和张坤也知道她回来了。
“老陆,叶子回来要不要去问候一声?”张坤靠着自己的椅子靠背,偏头看向陆鸣。
陆鸣倒是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回来上班不是应该的吗?”
张坤噘了噘嘴,“行吧,你不去我去,木头。”
“……”陆鸣无所谓什么张坤怎么称呼他,至于叶离,每天在同一屋檐下工作,还怕没有见面的时候吗?
“叶子啊,昨天干嘛去了呀?”老远就听见张坤的声音,他又贴近叶离耳边悄悄地说,“我是替某人问的。”
“张副队,现在是上班时间吧,你就不怕被陆队或李局看见了,罚你写检查?”叶离避而不答。
“天呐!你们就都欺负我吧!”张坤摆出一嗓子哭腔。
隔壁的陆鸣,“……”
就在这时,王惊雷咚咚咚的跑步声打破了刚才那片欢愉的气氛,气喘吁吁地跑到陆鸣办公室,“老大老大,徐慧来自首,说陈好来是她杀的。”
“什么?”陆鸣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愤然起身,一旁的王惊雷被吓出了半条魂。张坤也愣愣地杵在旁边一动不动,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太不正常了。
“她现在人在哪?”
“审…审讯室。”平日里语速惊人的王惊雷被陆鸣吓出了结巴。其他人都闷不吭声,这几年来,从没有人看过陆鸣如此失态。叶离也直勾勾地看着他,脸色不被察觉地微变。
陆鸣迈着长腿大步跨向审讯室,张坤和王惊雷紧跟其后,几乎小跑着才跟得上他。
重重地推开审讯室的门,只看见披头散发的徐慧坐在椅子上,面容憔悴了不少,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明明这几天都见过她,可现在的这个人看上去,让陆鸣觉得如此陌生。
陆鸣坐在她对面,两人对视,却都一言不发。张坤和王惊雷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地坐在一旁,旁边记笔录的小警察依次看向几个人,不知所措,只好坐下来。
空气静止了许久,“咳,咳”徐慧的几声咳嗽打破了面前这片凝固的空气。“小警察,怎么这样看着我,咳,这不是都破案了吗?咳咳……”
徐慧的声音也苍老了许多,陆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原本温和的狐狸眼变成锋利的狼眼,目光寒冷无比。
是什么让徐慧一夜之间改变了这么多。从昨天异常激动的反应,到今天的……自首,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你……”陆鸣欲言又止。
“小警察,你这是不相信我杀了陈好来吗?”徐慧笑了起来。
陆鸣紧攥着拳头,放在膝盖上,犀利的目光仍然落在徐慧身上。徐慧可能是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了,不在看他,目光转向地上。
“我有几个地方搞不明白,想‘请教’你一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陆鸣收起了情绪,恢复如初。
“行,我一定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积极配合警方办案说不定还能给我减几年刑。”
张坤瞪着她,心想,这该死的疯女人。而王惊雷看着陆鸣一动不动。
“第一个,你说是农历八月十四上午十点多回来,发现陈好来死了,但是法医鉴定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八月十四凌晨,我们也查了你的车票,抵达金市的时间的确是在八月十四上午。这个你是怎么做到的?分身术吗?”
“车票是我买来糊弄你们的,我是前一天坐黑车回到金市的。”徐慧面不改色。
“按照你这么说,这的确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你是正常生活过腻了,想来吃吃牢饭?”陆鸣微微嘲讽道,“第二个,当天你大喊报应,现在能说这‘报应’指的是什么吗?”
“哼,”徐慧冷哼一声,“报应,就是陈好来的报应来了。你们应该查过我吧,跟他结婚十二年了,至今没有孩子,那个死鬼一喝酒就打我,还骂我……可这明明是他的问题。”
“所以,这就是你杀了他的动机?”
“对!十几年了,我忍了他十几年了。”徐慧突然哭了起来。
“第三个,为什么昨天我们说十一年前何永林的时候,你反应那么剧烈?你知道卷宗是不会说谎的,你却说是我们编的故事。”陆鸣不顾她情绪的转变,继续问道。
“都是陈年往事了,十一年了,再翻出来有什么意义?真的假的有人会在乎吗?况且就是我想杀陈好来,跟何永林有半毛钱关系吗?何永林当时怎么没杀了这畜生啊!”徐慧越哭越剧烈。
陆鸣的瞳孔越缩越小,张坤和王惊雷笔直地坐着一动不动,记笔录的小警察不断动笔,旁观这场故事。
徐慧渐渐停止了哭泣,慢慢又笑了起来。“小警察,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陆鸣皱着眉头,注视着她,“我姓陆,叫陆鸣。”
“陆警官,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陆鸣没有回答。
徐慧继续道,“陆警官,你是个好人,昨天你走的时候对我说的那几句话,让我很感动,很多年了,没有听到有人说过一句关心我的话,如果我有个像你一样的孩子该多好,可惜不会有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此刻陆鸣没有看她了,也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被自己指甲掐出血的手,不停地抽动。
徐慧湿红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微微提高了声音:“陆警官,到这里就结束了吧!人就是我杀的,现在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要想着所谓的公平正义,这个世界没有。”
陆鸣的牙齿在上下打颤,嘴角不停地抽搐,但很轻微,因为他在努力地克制。
张坤察觉到了,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认识他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他这样。
一旁记笔录的小警察,抿了抿嘴,盯着自己记的文字,不眨一下眼。
陆鸣自己也没有想到,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随口说的一句话,会让徐慧感动如此之深。而这也正是让他感到惭愧的地方,他本该想到,这样的一个女人一定是长期缺乏关爱。
很多时候,你的随口一句话,往往就被人铭记在心。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公平正义,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吗?
什么才算是公平和正义?然而这个问题至今为止,也没有人能给出确定的答案。
徐慧稍稍仰起头,闭上眼睛,眼泪流过脸颊,在下巴上滴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衣服上,像是从屋檐滴下来的雨滴一般,沉默而有声。
陆鸣拿掉张坤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缓慢起身,向外面走去。张坤想伸手扶他,却被他一手推开,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王惊雷一头雾水,心想着:我是谁?我在哪?呆呆地坐在审讯室中。陆鸣两手垂在身旁,低着头,走向办公室。以往的陆鸣神采奕奕,就算板着脸,别人看到了也都会叫一声“陆队好”,而今天的他,可能随时倒地,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话,更不敢伸手拉他一把。明明从审讯室到办公室的路程不远,他却走得气喘吁吁。
叶离起身去陆鸣办公室,倒不是为了什么,就只单纯地觉得陆鸣现在很需要人陪伴,不是张坤的那种嬉皮笑脸,而是一种安静的细水长流的陪伴。
她示意张坤和王惊雷出去,这两人很配合,张坤临走前手指比划了几下,大概就是说好好安慰他。
陆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双手按着太阳穴,面色冰冷。叶离轻轻地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却也不说话。
两人这样面对面坐了许久,叶离看得入了神,她从未看到过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透过瞳孔仿佛能看到宇宙星辰。她竟没发现自己笑了。
其实陆鸣有一颗玻璃心,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冰雕,不想让别人窥透他的内心,却不知道他其实更像是一株玫瑰,鲜艳却充满危险。但在叶离心里,他更像是蔷薇,妖娆而自持,被刺围绕却也渴望拥抱。
陆鸣抬起头,与叶离的目光对视。叶离尴尬地转移目光,想找话题,却徒劳无功。反倒是陆鸣先开口:“谢谢你,叶离。”
“老大,你这就客气了,谁叫你看上去这么赏心悦目呢?”叶离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随即正经起来,“虽然不知道你在审讯室里遇到了什么,但是你要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陆鸣像个孩子一样,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去工作喽,要是被李局看到,检查是少不了的了,说不定还会扣奖金。唉~”叶离微笑地转身离开。
陆鸣看着她出门,想了想,这姑娘真有趣!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吗?
见到叶离出去,张坤随即进来,随手把笔录放在他桌子上。
“老陆,你这是怎么了啊?你看看,这几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被那女人的几句话弄成这样?”
陆鸣白了他一眼,嗓子里吐出几个字,“没怎么。”
“你这样还没怎么!我就搞不明白了,那疯女人来自首不是很好吗?能结案了!怎么你并不高兴?”张坤气急败坏。
“你不觉得这一切很不对劲吗?”陆鸣压低了声音。
“对了,你离开审讯室之后,徐慧跟王惊雷交代了作案手法和作案工具。就在笔录里,你自己看。”
陆鸣翻开笔录,作案工具是一只电棍和一根普通的绳子,现在就在徐慧之前住的酒店床底下。至于怎么杀死陈好来的,那就再简单不过了。由于她了解陈好来的生活习惯——半夜才回家,她就在门后等着,等到陈好来一推门,她就先把他电晕,然后拖进屋,用绳子勒住他的脖子,由于陈好来的挣扎,她又电了一次。这也就是两道灼烧、两道勒痕的原因。
“我已经让人去找作案工具了。”张坤这次没有笑,“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哦。”
“……”张坤瞥了他一眼,“陆鸣,我不知道你还在怀疑什么,现在证据确凿,就算背后有什么,你也没办法。”
其实张坤知道陆鸣在想什么,只不过他看得比较开,表面放浪不羁,内心则很沉稳,或者用“现实”这个词更合适,他懂得人情世故。
也许你坚持的事物在别人看来一文不值,甚至还觉得你有点傻。
“张坤,你当时报考警察是为了什么?”陆鸣依然压着声音。
“噗……老陆,你咋那么可爱呢?为了生活,我得生活啊!”张坤故意提高声音,哈哈大笑。
陆鸣知道他的意思,没再说话。
“老陆,咱们还是先把报告写了比较实在。”
陆鸣深吸一口气,突然也提高声音,“对!写报告,结案。”
“咱们晚上出去吃饭,叫上叶离。”张坤重新露出他的坏笑。
“再把王惊雷也叫上,嗯…感觉他被我吓得不轻。”陆鸣不好意思道。
“我也被你吓得不轻,你请客吧,就算扯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