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常年游山玩水的缘故，二人瞧着格外年轻，与早生华发，懈怠于身材管理的宋天德相比着实不像同龄人。苏母见到宋叶清的第一面便笑得合不拢嘴，她拉起宋叶清的手摸了又摸，“与幼时比高不少了，亦愈发漂亮了。”
苏父故意噎她，“你我离京这都数十年了，叶清她若是不长高那才是奇了怪？”
苏母闻言瞪他，“莫听你阿叔的，叶清呐，我让你陆大哥给你带的镯子你怎没戴？可是不喜欢？”
宋叶清难为情道，“苏姨误会，苏姨相赠叶清自是欣喜的，只是那镯子于叶清而言着实贵重，庄内事杂，叶清只恐一个不慎给磕着了。”
“你这孩子还是这般心细。”苏母欣慰的拍着她的手，“既是收着那便收着吧，我与你阿叔此来还带了许多，足够你磕的。这日后啊，若是不够你便寻荃儿讨，他若不给你买，你来同苏姨说，苏姨定教训他！”她笑眯了眼。
宋叶清窘迫的点头，瞧着庄外那几大车不知堆放着何物的马车便觉心慌。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牵过苏嫣。二老这才叨唠起被忽视的苏嫣，“瘦了，你阿兄可是苛待你了？待他来娘定要好生训一番！”
说曹操曹操就到。马啸声破空而来，苏荃翻身下马疾步走来，“爹、娘。”他看了苏嫣一眼。宋叶清将众人带进了山庄。
雅阁内，宋叶清被苏母拉着坐在了身旁，与远处的苏嫣相比更像是苏家二老的亲闺女。苏荃被二人耳提面命着，话里话外都是说他不该在加冠之时立下那般誓言。宋予然听得无趣，她欣欣然的凑到了苏嫣身旁，二人靠在实木柱上，宋予然嗑着瓜子，“欸，面瘫，你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是亲生的啊？怎么那二老对我阿姐都比对你要亲？你莫不是捡的？”
宋予然瞧着被训得不敢说话的苏荃连连咋舌，“我觉得你阿兄估计也不是亲生的。”
苏嫣白了她一眼，不客气道，“瓜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切。”宋予然轻嗤，“不过我就奇怪了，你说这二老离京云游这么些年，适才见你连你兄妹二人时都有些恍惚了，竟还能在一众人中一眼便瞧出我阿姐。”她用手肘戳了戳苏嫣，笑得不怀好意，“面瘫，你爹娘莫不是有千里眼？”
苏嫣不为所动。
“那也不对啊，若是有千里眼该是对你兄妹二人更眼熟的。”宋予然勾笑。
“你今日话着实多。”
那边不知怎么聊着聊着便聊到大婚事宜。宋予然反应过来时只见苏母正拉着她的好阿姐道，“那便初六吧！那日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叶清呐，你同荃儿亦是老大不小的了，荃儿这孩子一时糊涂，你莫要怪他。你们自幼一起长大，知子莫若母，荃儿对你的心意苏姨与你阿叔自也瞧在眼里的，不然今日亦不会提及这事。”
“你放心，今日你阿叔与苏姨在，我们与你二人做主了。自古婚姻大事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荃儿他不敢不娶你的。”苏母一脸慈祥，出口的话却带上了“逼婚”的意味。“苏姨早些与你阿爹知会过了，喏，你适才可瞧见那几大车物什，那里头装着的可都是聘礼。”
宋叶清无措的抬眸，她的视线下意识的要寻苏嫣，可阁内已无她的身影。
宋予然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走出雅阁的苏嫣，她扫下掌心瓜子壳迈步追了上去，“这可是你阿兄的人生大事，面瘫你就这般走了？你都不留下听听阿姐的意思？”
苏嫣顿足回头直视她，“早便猜到的结果何必多留？”她轻笑，“二小姐不也是猜到了才出来的嘛？”
“我去面瘫你你你、你竟然对着我笑了！”宋予然双臂交叉挡在身前，“你今晚不会暗杀我吧？”
苏嫣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宋予然一眼转过身。
宋予然摸了摸鼻尖跟上，“开个玩笑嘛，面瘫你也太无趣了。这样日后可是会嫁不出去的，哎哟……”宋予然一头撞在苏嫣背上，“面瘫你突然停下怎么也不知道吱一声，真是的。”宋予然揉着自己的鼻子，“喂，你不会生气了吧？都说了开玩笑嘛。”
苏嫣摇头，“只是想到了陆大哥，他那时也曾这般同我说过。”她摇了摇头继续迈步。
宋予然不明所以，“说过什么啊？”
苏嫣不再搭理她。
宋叶清的婚事来势匆匆，没有时间观念的宋予然没想到苏母口中的初六竟是两日后。这两日除了宋叶清外整个东篱下都忙得鸡飞狗跳，大红的绸缎从正阁一路铺到了雅阁，每两步便能瞧见一对红灯笼，像是不要钱一样挂满了屋檐、树梢。
宋天德与大房、二房的马车是在大婚的前一日抵达东篱下的。
故友重逢自少不得把酒言欢。帮忙送酒的宋予然听到了不知道该不该听到的。原来宋叶清与苏荃的婚事之所以匆匆拍案不过是因为苏父苏母此番只是路过，待喜事过了他们便要朝着洛阳出发，继续二老的云游。
宋予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自婚事定下后她便未见过宋叶清，不，该是说忙得无空去寻宋叶清。宋予然摇了摇头挥散思绪，四下无人，沈韵从后抱住了她，“在想什么这般愁眉苦脸的？”
宋予然叹了一口气放松身子靠在了沈韵怀里，“在想阿姐。阿音，我现在好像看不懂阿姐了，那时她见苏大夫的眸中分明都是裹满欢喜的，可那日在雅阁苏姨说要为她做主时，我在她眼中瞧见的却只有慌乱与无措。”
宋予然转身看着沈韵，“阿音，那样的眼神我只在阿姐眸中见过两次。第一次是苏大夫从河里将她捞回来那日。第二次是她以为我因嬴鸠命不久矣之时。那日在雅阁便是第三次。阿音，阿姐她对苏大夫是不是……”
沈韵指尖落在了她唇上，“予然。”她轻摇了摇头。
宋予然叹了一口气，此事由她之口道出确实不妥。她抱住沈韵，“阿音，我想去同阿姐聊聊。”
“我明白的。”沈韵轻抚她青丝，“你放心，你阿爹那处我已同他谈过，待此事过后我便不再是宋府四夫人。”
“你同那老头谈了什么？”宋予然失笑，“可有说起我？”
沈韵捏她脸，“想什么呢？你我之事岂能这时同你阿爹提起？”
宋予然傻笑，“可惜了，我还挺好奇那老头知道后会作何反应，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胡子竖起来？”
“又胡言。”沈韵道。
宋予然吐舌，“阿音你都不知道，那老头讨厌死了，那时还同我招亲来着！的亏我跑的快，不然今日你便见不到我了。”她憋了憋嘴，“所以他算是同我结下梁子了！我自喜见他不爽的。”
是夜。宋予然敲响了宋叶清的门，“阿姐，你在吗？”
屋内安静了几息，随即传来脚步声，拉门声。宋予然打量着宋叶清的神情，“阿姐，两日未见，你怎这般憔悴？”她轻抚宋叶清眼底乌青，“阿姐，你多久未曾好眠了？”
宋叶清偏开脑袋将人拉进了屋。她拾杯斟茶，“予然，你此事来寻我可是有何事？”
宋予然担忧的握住她的手腕，杯中的茶水洒了出来，“阿姐，昔日你怪我将喜欢女子之事瞒着你，觉得你我因此疏离。而今你可也曾了这般什么都不愿跟我说？阿姐，我时下可是要怪你不信我？”
“不。予然，阿姐绝无此意。”宋叶清眼睑微颤，“阿姐自是信你的。”
“那好，阿姐我今日来只问你一件事，你细细想过再回答我。”宋予然沉眸，“阿姐，你可还喜欢苏大夫，还如过去那般喜欢他？此生非他不嫁？”
宋叶清指尖颤栗，她无措的收回手，宋予然一把抓住她的手。“阿姐！”
泪珠从宋叶清眼眶坠下，她央求道，“予然，我不知，我亦不知。你、你莫要问了，亦莫要逼我了。”她抽回手，“你走吧，我累了，想歇下了，明日、明日还有许多事。”她哽噎着。
“明日？”宋予然拍桌而起，“阿姐若真记得明日是何日子便不该说。”她从未在宋叶清跟前如此生气。
宋叶清背过身去，倔强的不让宋予然看见那汹涌的泪，但那不断颤抖的双肩到底将她出卖。宋予然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亦是难受，她绕到了宋叶清身前蹲下牵起她的手，“对不起阿姐，我不该对你生气的。阿姐你莫哭了，莫哭了，我不问，不问了便是。”她心疼的擦去她脸上泪珠，却怎么也擦不完。
宋予然红了眸子，她欠身拥住宋叶清，“阿姐，对不起对不起……”她不知还能说什么，只能不断地重复着那三个字。宋叶清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衫摇头。
许是眼睛哭疼了，宋叶清才松了手，“予然，不怪你，是阿姐，阿姐不知，亦看不懂，阿姐不知自己这些年对苏大哥到底是纯粹的爱慕多一些，亦或是为还那份恩情产生的牵绊多一些？”
可若是后者，那亦该是嫣儿。
可嫣儿同她皆是女子，女子如何在一起？
可予然与沈姑娘不也都是女子？不也在一起了吗？
可……
可嫣儿呢，自己对嫣儿又到底是怎般的感情呢？是了，已有两日不曾见过嫣儿了。她该是与予然她们一般忙着的吧？忙着她阿兄的喜事。她定是开心的吧？自己若是嫁去，来日她便要唤自己一声“嫂嫂”。
是了，嫣儿她又怎会对自己生了这般心思？她只是……只是一直以来将我当做了亲近的姐姐。终有一日她亦会同寻常女子一般成家，亦会与心爱的男子携手白头。她会儿孙满堂，她会幸福。那才是她该有的。
而自己，自始至终只是她的清儿姐姐不是吗？
那自己嫁与何人又有何妨？苏荃只不过好一些罢了，起码来日她们还能日日想见不是吗？
宋叶清苦笑。是啊，她在痴望些什么？
嫣儿不是沈姑娘。
她，亦不是予然。
她与嫣儿是不能像予然与沈姑娘般长相厮守的。她二人是两情相悦，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
宋叶清眸光彻底黯淡下来，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
“阿姐，你若不愿，若不喜，我们便去寻那老头。”宋予然摇头，“我们去寻阿爹，阿姐不是说他答应过阿娘要护好我姐弟三人的嘛？若阿姐你不幸福，阿娘她在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安心？阿姐，我们去寻阿爹，现在就去！你放心，有我在，那老头若是不肯，若是为难你，我就放二花，将他们通通赶出咱们东篱下。”
宋予然抹了一把泪，“阿姐你若不喜，这婚我们便不结、不结了！我这就让老三去将那些大红绸缎与红灯笼扯下来。挂得到处都是的，我瞧着便心烦。阿姐，我们走、走啊！”
宋予然拽了半天也不见宋叶清有动静。
她又蹲了下去，“阿姐你说句话，你莫吓我，予然求你了。”她早已泪流满脸。
良久，宋叶清才幽幽抬头，她伸手轻柔的抚上宋予然脸颊，拭去她脸上泪，“予然，阿姐嫁。”
寅时才至，公鸡尚未打鸣锣鼓声便是喧天。东篱下外陆陆续续有从长安城赶来送礼的队伍。苏父苏母与苏荃立于大门口，他们身着喜庆，眉眼带笑。逢见旧友便要被问上一句，“如此重大之事便这般办在了这穷乡僻壤之地，也亏得你二人想得出来，莫不是急着抱孙儿了？”
众人笑成一团，苏荃也少见的红了脸。
苏母道，“这来日待荃儿归京，自还要风光大办一次的。我苏家哪能能亏待了叶清？惯是你会说，今日定要多饮两壶！不醉不归！”
那人道，“两壶岂够？这新郎官可与我等作陪？”
苏父推了他一把，“陪陪陪，不止荃儿，我亦陪！定要喝得你尽兴！”
那人朗笑应下，三五成群，勾肩搭背的进了阁。
屋外喧嚣不停，笑声不断。屋内的宋叶清却显得极为漠然。屋门被敲响，立于屋外的苏嫣迟迟等不到宋叶清的回应有些担心的推了门。
“清儿姐姐？”她迈步走近便见那孤坐在妆奁前只着了大红喜服面上还未粉饰的宋叶清。她半蹲而下握住宋叶清的手背，“清儿姐姐可是嫌妆娘们过于吵人？”她噙笑，“嫣儿给清儿姐姐上妆如何？”
宋叶清唇瓣动了动，到嘴的“嫣儿”化作了一声“好”。
苏嫣拾起画眉墨认真的取其墨描眉。宋叶清的视线过于黏人，苏嫣好几次都走了神，她好不容易克制住手抖将眉描完方道，“清儿姐姐闭眼。”她转身放下眉笔拿起装粉。宋叶清乖乖的阖上双眸。
眼尾传来轻柔的触感，一下一下的好似羽毛扫过，将宋叶清的心凌乱。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再察觉不到那人指尖的温度宋叶清缓缓睁眸。苏嫣复拿起唇脂盒，指尖蘸取、点涂。粉淡的唇渐渐红润，苏嫣眼睑颤了颤，她强忍住想要一吻芳泽的念头开口，“清儿姐姐极美，阿兄若是瞧见，定然欢喜的舍不得挪眸。”
宋叶清的视线顺着那人挺立的鼻梁滑下，“那嫣儿呢？”她话落苏嫣指尖便是一抖，唇脂落在了唇线之外，苏嫣慌张的反手去擦，“清儿姐姐在嫣儿心中何时皆是最美的。”她脱口而出，说罢回神，她抬眸看向宋叶清，四目相对的那瞬又仓惶躲闪。
宋叶清笑了，她收回视线，“嫣儿。”
“嗯？”
“今日之后你便不该再唤我‘清儿姐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