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宋叶清不疑有他,她伸手脱去外衣,脚步声渐近,苏嫣别扭的侧了身好让宋叶清将外衣晾在衣杆上。“嫣儿姑娘也将外衣除去吹吹吧。”宋叶清迈步走回火堆前同样背对她。
苏嫣松了一口气缓缓脱下外衣,伤口泡水,本就与衣衫相连的肉缝像是发脓一般,一扯便让人生疼。素颜紧咬牙关不吭一声,她努力憋着气,注意力放在伤口与衣衫之时竟忽略掉了不知何时回头走近的人。
直到冰冷卡白的肌肤上传来温暖的触感苏嫣身子才猛然一颤。宋叶清指尖落在她肩头那狰狞的血口上,眼眶的泪再也忍不住的落下。闻到啜泣声苏嫣惶然回神拉起衣衫,宋叶清伸手攥住了她的掌背。
苏嫣眼睑微颤,支支吾吾道,“小伤罢了,苏嫣无事,宋姑娘不必……”她话未尽背后便贴上一人,宋叶清双臂紧紧环住她,将脸埋在她肩头,“对不起嫣儿,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嫣儿便不会屡番陷入险境。”
嫣儿为她所做的一切她怎能忘?宋叶清恨不得时间能倒流回至那日,若是可以,她宁愿跟张世昌做交易的是自己!
苏嫣闻声彻底僵住,她鼻尖一酸,泪花模糊了她的视线。这一声“嫣儿”她等了多久许是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在被张世昌带走的岁月里她终日不是浸泡在毒缸中便是在练功的路上,日复一日,伤口成了再也去不掉的伤疤,筋骨被活生生挑断了再接。
疼痛已经让她麻木,她如愿成了不带任何感情的工具,无数次与死亡擦肩之时唯一支撑她的便是宋叶清。
苏嫣口中那声“清儿姐姐”好似堵在了嗓子眼里,让她无法喘息。她到底还是想起来了,苏嫣私心的宁愿宋叶清再也不要记起,那不堪的记忆只要折磨她一人便够了。她的清儿姐姐只要好好活着,成为长安城所有大家闺秀皆仰望的存在便够了。
她会与倾慕的男子成亲,她此生不会再遇横祸,不会再逢灾难。她会永远拔剑护她,即使她这一生都要藏在黑暗中亦无妨。
半晌等不到苏嫣的声音,宋叶清心中忐忑,她收紧双臂将身前人抱得愈发不留缝隙,“嫣儿可是还在怪我?是我不该,不该忘了嫣儿。”
不该将嫣儿对自己的情义当做了苏大哥的,不该因此对他产生了倾慕之情,更不该将嫣儿一人撇下。太多的不该萦绕在宋叶清心头,带给她的只有悲痛与悔恨。
苏嫣摇头转身,她拾手擦去宋叶清脸庞泪渍,“嫣儿从未怪过……”她垂眸顿了片刻耳际爬上一抹绯色,尽管早在心中念叨了千万遍“清儿姐姐”,但时隔数年再面对宋叶清之时她竟尤感这四字难以启齿。
她心跳如雷,伸手挽起脸庞散落的青丝嗫嚅道,“从未怪过清儿姐姐。”她愈发觉得羞耻。
宋叶清轻柔的捧起了她的脸,苏嫣只觉红意刹那由脖颈蔓延至脸,她扭捏的想要躲,宋叶清却未给她机会,她双眸裹水,“嫣儿。”
这声轻唤让苏嫣再次妥协,她认栽似的不动了。宋叶清心疼的擦去她唇角血迹,直到将小脸抹干净方收回手柔柔央道,“嫣儿让我看看身上的伤。”
苏嫣张了张唇作势婉拒,宋叶清快一步打消了她的念头,她眸中担忧更浓,握住苏嫣的掌心不欲松开,势要她点头方罢休。
苏嫣无奈的背过身,她不是不想给宋叶清看,只是恐那些疤痕吓到她。苏嫣捏着衣角的手迟迟未动,宋叶清见势伸手带着她的手将衣衫解下。
夜风吹过,将林中的树叶刮得嗦嗦作响,火焰摇曳,摊开在石头上风干的册子被吹得呼啦翻动。焰火忽明忽暗的打在了苏嫣绷直的背上,一条条狰狞的伤疤映入宋叶清眸中,彻底凌乱了她的心。
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伤疤出现在一人身上,还是一女儿家身上。
宋叶清颤抖的捂住了唇,指尖在那触及苏嫣脊背的咫尺间顿住。苏嫣垂头拉起衣衫,不在意道,“都是些成年旧疤了,早就不疼了,就是瞧着怪吓人的,清儿姐姐还是莫看了。”
宋叶清强忍住颤抖起身将吹干的外衣收回披在了苏嫣肩后,她举起几根燃起的火把朝林中走去。苏嫣忙伸手拉住了她。宋叶清回眸反握住她手背,“嫣儿在这等我,我去摘些药草。”
她适才看过,苏嫣捡回的这些木柴内有一部分来自九节风,此草可治外伤,附近势必长有。
苏嫣闻声从怀里掏出一把长相怪异的草,“清儿姐姐可是想寻这个?”她适才捡柴时便见着了,的亏彼时日日要泡药澡,遂也识得了这能止血愈伤的草,便顺手摘了一些。
宋叶清颔首走了回去,她将药草捣烂、咬碎,敷在苏嫣伤口处。
宋叶清的呼吸扑在了她的脖颈,苏嫣大气不敢喘,她紧张的扭住衣角,“清儿姐姐放心,那解药我离去时已交给了川柏。”宋叶清敷药的手一顿,她沉默的应了一声。
二人不再说话,气氛渐渐凝固。直到宋叶清将药草尽数抹上,苏嫣方松了一口气退开了些。
弯月高悬,璀璨的星海绚烂夺目。宋叶清抬头望月,苏嫣静视着她的侧颜,困意袭来,宋叶清只觉肩头一沉,回眸看去时那人已是昏睡过去,她轻柔的将外衣拉了拉将那人周身盖住。
“清儿姐姐。”
一声梦呓无声的牵动了宋叶清的心。
吹风叶落,林中两道身影先后闪过枝头,关岱侧耳聆听周遭动静,直到再闻不到身后脚步声她放止步。身前的枝头晃了晃,关岱颇烦的背起了手,“公子对在下如此紧追不舍是为何事?”
抄了近道的陆仁贾俯身作揖,“许久未见,关姑娘别来无恙。”
关岱闻言杀意浮现,陆仁贾汗颜,忙补充道,“三殿下让陆某向关姑娘问声好。”
三殿下……
关岱袖中的银针收了回去,她戏谑道,“看来这连江村也要不安生了。”
“关姑娘哪里的话?殿下还说来日若是得闲定要来拜访关姑娘的。”陆仁贾噙笑,“殿下说这宫中的御医用着实在无法安心,若是关姑娘愿意……”
关岱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公子若是为此所来那便回吧,关某早已远离朝野,此间所有皆不再与我有关。你回去同你家殿下说,她人就不必来了,我不喜与人交道,便让她少非口舌了。”
关岱衣袖一扫便要走。
“关姑娘且慢!”陆仁贾从袖中将纸包抛向关岱,后者循声伸手,握住后放在了鼻下轻嗅,“这是?”
“不错,此乃宋二小姐所中嬴鸠之毒的解药。陆某来时逢见她府中之人在山中寻人,无意从那小姑娘口中得知了宋二小姐与沈姑娘离去方向,这方一路而来。”陆仁贾作揖,“还请关姑娘行个方便,将此药交予宋二小姐。”
关岱双手背后,“我何故平白要帮你?”她抛起纸包,“你怎地自己不去给?再说了,那丫头坏我规矩在先,我未亲手送她一程便是好的,你还寻我给她送解药?”
要不是那时玩心起了,想逗逗那丫头,看她能憋到何时,她早便一针了结了她。
“关姑娘误会,陆某绝无差遣关姑娘之意。”他拾袖抹汗,“便是借陆某一百个胆子,陆某都不敢对关姑娘无礼。”想想适才在那竹屋外瞅见的刘虎他便心肝颤,鬼医关岱,便是而今成了瞎子,那手中的银针也从未错过分毫。
他可不想出趟院门回去再躺上十天半个月。
“实在是陆某分身乏术。姑娘不知,因为某些缘故,时下那宋大小姐与一姑娘双双坠崖,至此仍无音信。”
至于是何缘故,陆仁贾不明说,身处过皇宫纷争的关岱也能明白一二。她沉默了片刻。
见她有所犹豫,陆仁贾乘胜追击,“还望关姑娘看在殿下昔日相助的份上能救下宋二小姐。”
关岱青白色的眸子抬起,昔日她父女二人能顺利逃离那“牢笼”确实多得李钰相助。她虽不好相与,但到底不是恩将仇报之辈。尽管憎恨朝党之争,可不论如何说李钰于她都有恩情。
关岱面上神色稍缓,她握紧纸包,“仅仅是看在殿下的份上。”她说罢头也不回的跃步朝回奔。
被留下陆仁贾只能悲催的嚷道,“多谢姑娘!”他话落不再停留,转身亦朝着另一座山而去。
坑底,宋予然似是陷入了梦魇,她浑身烫的厉害,口中却唤着,“冷,好冷。”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丢在冰窖里,她缩进身躯不断往沈韵怀里躲,试图抓住那仅剩的一点儿温暖。
“沈,沈韵……”她迷迷糊糊的攥住了沈韵的领口将人往下拽,“我,我好冷,好冷,沈韵,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将额头抵在了沈韵的脸颊上,好软好暖,她浑身像是有蚂蚁在咬,手臂被她挠出了血印,痒意却不曾消失。
沈韵束缚住了她的双手,“二小姐莫要再挠了。”她瞧着怀里人白皙的臂上渗出的刺目红,只恨自己不能替宋予然受罪。“二小姐莫要胡说,沈韵不会让二小姐死的。”她咬牙用麻绳将宋予然双手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