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然扶住树干嚎了两声,未闻沈韵回应倒是惊得一片鸟雀飞起,她不死心的又提高了嗓音,“沈韵——”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她乏力的倚着树干坐下,大雾不散她亦无从确认方向,为今之计只能是祈祷这雾气尽快散去。
她抬头望了一眼太阳余光洒下的位置,约摸此刻也就才巳时,要等雾散许还得一两个时辰。她攥紧了怀里的纸包,昨晚因为无名姑娘的出现使得她一夜辗转难眠,适才行了一路这会儿她才坐下眼皮便打起了架。
宋予然生怕自己这一睡过去忘了时辰,她拍了拍脸颊迫使自己清醒,然而不知是原主这身子的问题还是嬴鸠的缘故,她愈发觉得无力。迷迷糊糊间脑袋里像是闪过了苏荃的声音,她记得苏大夫好似说过这毒发之初会使人渐渐失去气力……
不知过了多久,艳阳渐渐驱散大雾,沈韵的身影才跌跌撞撞的再次出现,她适才在发觉与宋予然走散后便迷失在林中,断断续续的能听到宋予然的呼喊却辨不出声音所来的方向。
一想到宋予然如今尚有嬴鸠之毒在身她便愈发心急,辗转在林中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摸到了来时的这条路。
睡梦中的宋予然似乎陷入了梦魇,她眉头紧锁,显得格外不安。沈韵满目自责的拾袖擦去宋予然脸颊汗珠,她将人摇了摇,“予然、予然……”
宋予然双眼迷离,视野随着沈韵一声声的呼唤渐自清晰,她瞧着沈韵满脸的泥渍有些不厚道的勾了唇,“沈韵,你怎么成小花猫了?”
沈韵无措的拂袖擦拭。宋予然伸手攥住了那人衣袖,示意她靠近些。沈韵手中动作一顿,她没有犹豫的抿唇凑了过去。
宋予然倏而搂住她脖颈,“沈韵你到哪去了?怎么才回来,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的视线被泪花模糊,“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梦到什么了,好多狼,我梦到好多狼,它们追着我,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回应,我好怕呜呜呜。”
她双肩颤抖,莫名其妙的委屈感袭上心头。她本该明白的,在这种大雾弥漫的深山里走失是在所难免的,可见到沈韵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的想哭。
她怕她真的死在这么个鬼地方,暴尸荒野,再无被人寻到的那日。她怕她再也见不到阿姐,见不到老三,见不到她们辛辛苦苦一点点打造起来的山庄名扬天下的那日,她更怕沈韵会同她一般在这深山里有个什么意外。
都怪她这身子不争气,不然也不会什么都做不了。
宋予然恼怒自己的无能,今日之行本是她的决定,可她却无法做到对沈韵的性命负责。反倒如今还要沈韵来寻她。
沈韵心疼的轻拂着宋予然的背,“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我不该未注意身后,不该走那么快的,不该……”太多太多的不该构成了现在的一切,沈韵愧疚不已。
宋予然摇着头离开她的拥抱,“这不怪你,是我这身子不争气,该是我同你道歉的,对不起。”沈韵擦去温柔的擦去她眼底泪痕,“是我不对。”
“不,是我。”
沈韵摇头,倏而觉得这一幕着实滑稽,二人像是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随即纷纷轻笑出声。
“好了,我们便莫要再这般对不起来对不起去的了。”宋予然收回笑意终止了这滑稽的一幕。
沈韵噙笑起身向她伸出手,宋予然抬眸看去,这才注意到沈韵膝间衣料处明晃晃的破口。她半蹲凑近了两步指向那片带了泥泞的位置无声询问,沈韵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无妨,适才来时未注意脚下,不慎被绊了一下。”
她有些难为情的想要将那污垢往膝间藏。
宋予然拽住了她的手腕,复将她压坐回了一块石头上,待将沈韵左腿裙摆卷起半寸后才看清那伤口模样,密密麻麻的小口子渗出血珠,混合着沙土在白皙的腿上显得突兀。
宋予然不经蹙了眉,她环视了一圈四下起身,“我去将帕子浸湿,你在这处等我,我很快回来。”她记得她们来时一路顺着江走,离水源该是不远的。如今大雾已散,她行动起来也便轻快了许多。
沈韵拉住了她放下裙摆。
宋予然似料到她要说什么,先一步否决,“不行,你这口子若是再不清洗势必要感染。两个选择,要么我们现在立刻马上打道回府,要么你乖乖在这处等我回来。”她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
宋予然想得单纯,姑娘家细皮嫩肉的,本就因寻她折返而跌了一跤,若再耽搁伤口清洗来日落下疤痕,那她可就罪过了。再而,这深山老林里什么菌种都有,不及时处理就更有可能加重感染的风险。
见宋予然态度坚决,沈韵终是无奈的松手点了头。
宋予然见势不再逗留,她转身扶着树便往山下去,约莫走了百来米,视野渐阔,熟悉的江面映入眼帘。她疾步走近,掏出帕子拾手撩起衣裙蹲下,清澈的江水将她的面容倒映。她用指尖碰了碰水,寒意瞬间由指尖蔓延至全身。
她打了一个寒噤,深呼一口气咬牙攥着帕子朝冰水里放。
早春江水的温度果真不是盖的,宋予然被冻得牙关颤抖。然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个瘦削男子正躲藏在树后定定注视着这一切,他长发凌乱,眸下一片黑青,眼球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他右手提着一把斧头,左手不安的抠着身前的树皮。若是细看,依稀还能瞧见那斧头尖上缓缓坠落的血滴。
宋予然心觉怪异的回头看了一眼,总感觉身后有人盯着她。许是错觉吧,宋予然收回视线,什么都没看到的握着帕子起身往沈韵那处赶。
沈韵很是不放心的一直注视着宋予然离开的方向,直到那坡下渐渐冒出一个脑袋,继而是熟悉的身影,沈韵才松了一口气。
“我回来了,沈韵。”宋予然满面带笑的蹲在沈韵身前,“我这回可记着路,还找到了那片江,是不是很厉害?”她小得意的求夸夸,就差原地“摇尾”了。
沈韵失笑,“嗯,不愧是二小姐。”
宋予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她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记起来了,这不就老头大婚那日她说直接取消这场荒谬的婚礼时沈韵给她的评价吗?时至今日她依旧没明白沈韵这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贬她。
“沈韵,你这是夸我呢,还是贬我呢?”宋予然卷起她的裙摆,“若是夸我呢,那么下回就直白一些好不好?当然,若是贬我呢,那我就全当没听见。”她呵呵一笑。
“自是夸赞。”沈韵拾手挽起宋予然额间滑落的青丝至耳后,“好,下回我便直白一些。”
宋予然对上她视线,“多谢。”
冰冷的指尖不经意划过那人腿间,沈韵下意识的被冻得一缩,她伸手去抓宋予然的手,待见及那已是冻得发紫的掌后心中一疼。
宋予然忙抽回手,“不碍事,适才是不是冻到你了?对不住,我当心些,那水确实有些冷,待会我擦伤口的时候你若是冷着,疼了你就说话,知道吗?”
沈韵眸中噙泪,她攥着裙摆的手微微颤抖,无声的点头。
宋予然用手臂碰了碰她的额头,“我要动手喽,你可不许学曦儿当爱哭鬼哦。”宋予然故意逗她,沈韵忍住哭腔嘟哝,“我才不会。”
宋予然勾唇浅笑,她将帕子一角捏起,小心翼翼的朝那血口擦去,暖和的气息中和了帕子的冷意,沈韵望着宋予然发顶发愣。
“疼吗?”宋予然手中动作一顿,她抬眸,四目相对的瞬间沈韵眼尾的红径直落入宋予然眼底,她秀眉轻蹙,颇恼的戳了戳还在发呆的沈韵,“想什么呢?疼也不知出声的。”
脸颊的触感拉回了沈韵的思绪,她眨眸回神,轻摇脑袋,“不疼。”
不疼怎么还哭了?
宋予然不置可否,只当她这是在逞强,复问,“那是不是冷?”她将帕子转了半圈换成干净的一角扭团低头往上面哈了几团暖气。
“我说,沈韵,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那关大夫又不是非寻不可的,再不济还有阿姐呢不是?”宋予然垂眸继续擦拭着。
沈韵没有说话,她并不认为宋叶清会顺利将《松鹤延年》带回。
“哈,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吧。”宋予然倏而转口,讪讪笑着,“毕竟就算阿姐再神通,那老头若是不想给也是白搭,我宋二小姐有自知之明,不能指望那老头。”她瞧了沈韵一眼,随后垂头隐去眸中神色。
“何况那老头还能蹦跶时我就没少触他霉头。”宋予然不在意的耸了耸肩。旧时因,今时果啊。宋予然将帕子抖了抖放下沈韵裙摆,“你这还得再擦两遍,我去洗帕子。”
“我同你一道去,如此也能快些。”沈韵扶着树干要起来。
宋予然忙扶住了她,“那处路不好走,你便莫去了,我一人也能快着些,不过多跑两趟的功夫。”宋予然瞧着那不大好下的山路恐沈韵一个没留意又崴了一跤。
沈韵想了想到底是妥协。
这般往返跑了三四趟,沈韵膝间那处的泥垢才算洗去。她们再次上路,朝着城隍庙的方向前进,沈韵的伤除了瞧着骇人了些,其实算不得严重,简单处理过后正常的行走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