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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云江市第三中学开学已经快两个星期了。
蝉鸣杂着教室里空调运行的隆隆声,烈阳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教室里只能听见闷闷的呼吸声。
“你妈的死娘娘腔,快给老子让开!”
停在这座校园的百年古树上午睡鸟儿纷纷逃离。
这是高二七班传过来的声音,高二七班是云江三中出名的烂班,整个年级的差生,差不多都聚集在此。
教室里正在午休,东铭霖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一巴掌拍醒,本来就热得黏糊烦躁,被这么一吓,更加烦躁了。
他挺直背,睫毛轻颤,抬头望向刚刚口出狂言的那位同学,慢慢站起,一脸不屑地望着他,轻轻吐出几个字:
“你再说一遍?”
那位同学是三中高二社会一哥,人称“鸡公”。
鸡公才不在意东铭霖的话,揪住东铭霖的衣领把他提上来,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
“死娘炮,娘娘腔,你给我,滚一边去。”
鸟儿在天空中盘旋,一边飞一边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突然东铭霖就扑了上来,对着鸡公拳打脚踢,鸡公手足无措被他甩了一个耳光。鸡公凭着身高优势把他推开,东铭霖差点摔倒,靠着一位同学的桌子上,鸡公又冲了过来,刚想再给东铭霖一拳,东铭霖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命中要害。
“我操你妈!”鸡公一下子被踹出几米远,倒在书桌和椅子堆里。那些正在睡觉的同学都被吵醒,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俩。
随着鸡公一声怒吼,大家的精神也都被提了起来。
趁鸡公一时半会起不来的时候,东铭霖擦擦嘴角,他的舌尖已经尝到了血腥味,后知后觉才觉得疼痛。
东铭霖刚想收拾残局,把那些被撞倒的桌子椅子都扶起来,突然一声巨响,随即后脑勺一阵眩晕,随之瘫软在地上。
他回头就看到鸡公的几个好友拿着半片不锈钢板,没等东铭霖反应过来,他们几个就像饿虎,朝他扑过来……
“都别打了,都给我滚过来!”班主任老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班门口,指着打架的那群人,脸都气紫了。
鸡公的几个好友丢下铁板,用食指指着东铭霖鼻子,又转身扶鸡公起来,与东铭霖擦肩而过时也不忘瞪他一眼。
东铭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缓了口气就跟着他们一起出了教室,这场闹剧才结束。
出门时东铭霖不经意扭头望了望,才发现各个教室的门,都贴着一个人脸。就像在演鬼片。
“……”
——
“解释一下吧。”老王看着办公室里排成一排的几个人,手里拿着戒尺,“怎么回事?”
鸡公先发制人:“东铭霖不让我过去。”
东铭霖鸡公是同桌,鸡公坐在靠墙的位置,所以每次进去时都要东铭霖起身。
老王又望向东铭霖。
东铭霖在抠手。
鸡公几个好友又在那里煽风点火:“老师,东铭霖还一脚踹到我鸡……邓年同学的小兄弟了,邓年同学疼痛难忍,在教室里嗷嗷的叫,全班人都可以证明的!邓年同学这属于正当防卫,我认为应给东铭霖处分,而邓年同学无罪释放!”
几位得意地看了东铭霖一眼,他们以为东铭霖会害怕到发抖。
结果东铭霖还在抠手。
老王每天忙得很压根不想管,干脆都滚到走廊思过一下午。
——
当天下午,高二三楼的走廊多了一条靓丽的风景线,几个脸上挂了彩嘴角腮帮子上肿得像嘴里塞了颗桃的几个男生,每人头上顶着把凳子,一声不吭。
东铭霖一手顶着桌子,另一只手还在抠手。
“鸡公又打架了……”
“诶你们看鸡公又打架了哈哈哈。”
“旁边那个男的好娘啊。”
“没见过,不过长得好清秀啊。”
“……”
旁边的同学憋笑憋得脸红,看着旁边面不改色的东铭霖,用屁股顶了他一下:“诶,说你是女的呢。”
东铭霖:?
“你不觉得很尴尬?”
“尴尬什么?”
那同学有些不耐烦了:“说你娘啊。”
“他们说我妈长得清秀,关我什么事?”
——
等到放学老王才肯那几位男生进教室,不过也是站在后面,听着老王漫长又废话的演讲。
“打架,就是对人生的极度不负责。打架是什么?你们在社会上打架是要进局子的啊,进局子就是给人生留下了案底啊……”
“啊——”东铭霖打了个哈欠。
老王一拍桌子:“那未来该怎么办!祖国的未来该怎么办!”
东铭霖嘴巴还微张着,被老王吓到呆滞。
老王让鸡公那群人坐下,把东铭霖单独叫到了讲台前,让他面对着同学,东铭霖第一次看到同学们的目光都投向他,他讨厌这种感觉,于是低下了头。
“你们有谁愿意和东铭霖同学一起做同桌吗?”老班望着台下的同学们,同学们又沉沉地低下头,生怕和老师目光对视,盖着书假装勤奋学习,或者假装低头捡笔捡橡皮,又或者转身翻书包又不知道翻出来个什么玩意……
东铭霖都看在眼里,他明白同学们都不喜欢他,都不想和他这个异类做同桌。
他每天板着脸,还吐不出几个字,跟个哑巴似的。谁会想和他坐同桌啊。
“既然没有人,那就班长了。”老王收起课本又补了句放学就离开了教室。
众人呆滞一秒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愣了一会后,就炸开了锅:“寒哥啊寒哥,你也有今天!”
“没有啦,其实我还好。”
“你可别装了,你笑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你小心点,要是你进不去就别进去了,到我位置那避避,小心别被打。”
“……”
东铭霖还站在讲台上,看着丁熠寒那边围着的人群,那些人一个个眉开笑眼的,围在最中央的丁熠寒不停地说着话,但教室太乱他也没听清楚。东铭霖很少和同学接触,课代表收作业都懒得收他的。
他耸耸肩,下了讲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把自己的桌子移到后面去,但那条小过道人挤人,推到一半又有一个人堵着他不让他走,他抬头一看,是刚刚还在和同学聊天的丁熠寒。
他看着他半天,旁边同学开始急了开始怂恿丁熠寒:“寒哥,是男人你就快说!要是打起来了我帮你!”
丁熠寒挠挠后脑勺,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尴尬地“呃呃嗯嗯”。东铭霖也不说话,就一直盯着丁熠寒看。
“让一下。”东铭霖发话了。
丁熠寒微微侧身,等东铭霖把桌子移到他身体后面,丁熠寒又用手撑住桌子另一边。
东铭霖瞳孔放大,嘴唇离丁熠寒的脸仅几厘米。
两人同学们开始起哄,胆大的已经拿起了不锈钢铁板准备开始新一轮战斗。
“丁熠寒,搞快点!”
东铭霖知道他们要说些什么,无非是说他像女的像个怪物之类的。根本懒得理他们。
他有些烦了,把脚放在桌子侧边,借着力使劲一踹,桌子顺着惯性甩到了后面,抽屉里的书洒落一地,桌子因为碰墙发出巨大的响声,就像是一阵闷雷中突然一声响雷。
他的脾气已经到达了极限,但又要忍着不发,他深吸一口气,规规矩矩把自己的书本收拾好,把桌子摆在丁熠寒桌子的旁边,提起书包就跑了。
丁熠寒看着起哄的人群,最后从前门望了一眼落荒而逃的东铭霖。心里既懊恼又无奈,那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闷雷,还在说个不停。
“还说啥呢,”丁熠寒拿起书包,“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
外面原来真的在打雷,倒也符合他的心情,只是天气太闷热,总觉得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放学后人山人海的景象总让他不适应,毕竟他以前是等所有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提着书包出校门。
今天算是意外,教室就像是囚禁他的牢狱。逃出来就好了。
老天爷一个劲地哀嚎,可就是不流泪,此情此景,东铭霖突然想到“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一不生动比喻,用尽自己所有文采也憋不出一个像样的成语形容现在的天气。
天空下起滂沱大雨时是在东铭霖等公交车时,突然一滴雨砸在他头上,再是手上,突然一下子就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
东铭霖后退几步站在棚下,雨一点一点从上面滴下来,又慢慢地越下越大滴下来的雨就像断线的珠子,他莫名其妙心情舒畅起来,他觉得他就是花果山霸王,那雨加上那个遮雨棚,就是简陋的水帘洞。
可惜在水帘洞待了一会车就来了,现在是放学高峰期,公交车来的时候一群人蜂拥而至,在入门处形成一个人形肉团,东铭霖挤不进去,也不想挤。
等那坨肉团都进了车,他才不紧不慢地上车刷卡。已经没有空位了,他就单拎着一个扶手,低头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司机师傅正想关门,远处又来了一个人,一手拿着校服一手朝这边挥,刚准备发动的车又顿了一下,车内所有人都往前倾了一下。
东铭霖险些摔倒,手机掉在地上。
“师傅等一下!”
司机师傅开了门,一位气喘吁吁的男孩上了车,被雨淋湿的头发还往地下滴着水,刚进门就惹来车内大多女生的花痴尖叫。
“这个小哥哥长得有点帅哦!”
“这个男的简直就是为我的择偶标准生出来的,啊啊啊想要联系方式。”
“你们都别抢了,这个男的是我的!”
可能是车内女生躁动发出的声音太大,又混杂在一起听起来就像是一群蚊子在东铭霖耳旁嗡嗡嗡。
东铭霖顺着她们的眼神看到了同和他一起站着的丁熠寒。
我操。这也能碰上。
东铭霖抬头看他时丁熠寒正好也在望着他,两人对视三秒,迅速移开目光。
“我日。”东铭霖心里暗暗骂一声,把摘掉的耳机又重新带起来,开了最大的音乐,开始玩手机。
他手真好看。
居然没有倒刺。
——
丁熠寒觉得自己已经表现的够善解人意了。
他故意绕开打麻将回来的大爷大妈故意站在车中,望着车尾的那群小姑娘,对她们每一个人都非笑似笑不说话。
那些小姑娘们更是被迷的鬼迷心窍,东铭霖抬头时丁熠寒还在给后面的外校女学生抛媚眼。
东铭霖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继续看手机。
十几岁油腻得跟四五十岁的大叔一样。
终于外校的那几个学生冲上去要丁熠寒微信,可丁熠寒又像是换了一个人,收回眼神,温柔地笑着摆摆手:“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
东铭霖:?
那些女生一个个像泄气的皮球,耷拉在座椅上,东铭霖听到这句话时正好准备下车,越过丁熠寒站到他的左边。
他手中还在假装玩手机,其实差点手里的手机都拿不稳。
东铭霖抓着扶手,有意无意地划着手机,其实就是把自己所有的软件都点了一遍,他没有朋友,谈不上聊天,但又不能表现出他很尴尬,只能这样伪装自己。
刚准备到站的公共汽车突然一个急刹车,丁熠寒就往这边倒了过来。
“卧槽。”东铭霖吓得手机一掉连忙接住他,丁熠寒倒是不拘束直接搂过来。
要不是东铭霖稳如泰山底盘稳稳站住,不然两人直接双双倒地。
东铭霖找到了个支撑杆扶好,丁熠寒还在死死抱住东铭霖不撒手。
“滚开。”东铭霖推开他捡起自己的手机,还好钢化膜没摔坏,司机师傅开了门之后东铭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吹吹手机屏幕上面的灰,下车了。
丁熠寒趴在窗口,看着东铭霖重新带上耳机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