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昏暗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庆雾里背对着陆婧钰坐在地上。她用胳膊抱住自己的小腿，脸埋进膝盖里，时不时颤动的身体和抽噎的声音都代表了她在做的行为：哭。
陆婧钰站在她的身后，双手叉在腰上。在庆雾里身后无措的转了一圈，陆婧钰的一只手拍上自己的额头，也挡住眼睛。
叹息和泪水在陆婧钰这里化为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别哭了。”
“对不起行吗？”
“你要我怎么——我根本没想过这事儿啊！”
陆婧钰说到第三句话，那股根本没压下去的焦躁再度爆发。鱼刺还卡在喉咙里，她梗着脖子都没能把它吐出来。
可是眼前的那一个小团根本不理她。
不理就不理吧，为什么非要理——为什么不理我啊？！卡着的鱼刺不轻不重的刺深了一寸，疼得陆婧钰想要做点什么撒撒气。
但现实是她什么都做不了。陆婧钰蹲下身，一手搭在庆雾里的肩上。她想了半天，可实际又什么都没想：脑子早就成乱麻了。
三十分钟之前，刚关上家门的陆婧钰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庆雾里到底为什么情绪不对。
庆雾里没答，换了拖鞋的她站在陆婧钰面前矮了快要一个头。她抬着头，但露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反倒是陆婧钰搓了搓裤腿，换了鞋降下一点高度后说：“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搞这么一出吧。”
“恩，你说得对。”
庆雾里终于开口，陆婧钰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冷暴力，没有交流没有沟通，她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猜到庆雾里在想什么。
“那我们谈谈？”陆婧钰吃不准庆雾里的下一步，只能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
庆雾里抿着嘴，先去冰箱里拿气泡水喝。
不是那瓶被陆婧钰冰过脸的气泡水了，她们这段时间都住在一起，庆雾里早冻了一瓶新的水。
等到庆雾里拿着水回来，陆婧钰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
陆婧钰摩挲着自己的裤子，看庆雾里喝着气泡水，神情淡漠又平和地在自己身边坐下，心里有些怪异。按照她过往的经验，这时候得有人开启一个什么话题，以便双方深入谈下去。
可是显然庆雾里什么都不想说，陆婧钰能问的只有那一个‘你怎么了？’，这个问题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得到庆雾里的回答，显然也不是一个好的开场白。
陆婧钰又有些烦躁了。
她在宴席上吃了一道多宝鱼，鲜嫩味美，她很喜欢。虽说多宝鱼几乎没有刺，可陆婧钰吃到第三口的时候就感到喉咙异常，似乎卡进一根细软的鱼刺。但是没有证据能佐证她的想法。陆婧钰感觉到不舒服时就喝了两杯桃汁，使劲往下吞咽也没有任何疼痛。
只是在此时她认为那根鱼刺是真的存在的，软绵绵的一根小刺，是不是扎她一下，要她难受。
“我真的不喜欢林尧了。”
这是陆婧钰被鱼刺卡出来的开场。不算太好，也有些奇怪。她说完就认定自己没有必要和庆雾里解释这个事情，人家兴许根本不在意，一直不说话可能是被宴席上的菜肴难吃到反胃了。
‘庆雾里不能真的喜欢我。’陆婧钰又想到在车上突然冒出的念头。她的手指在裤子上不自觉地轻蹭，心里在不自觉的反驳，运用‘不能’，而不是‘不会’。
陆婧钰的开场白这回换来了庆雾里的回应：“是吗？”
“是啊！当然了！”陆婧钰几乎要手舞足蹈，“他有女朋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好吧？我要是对他余情未了，早就冲上去了，还等到今天吗？”
她自觉自己说的有理有据，对待林尧的感情也只剩下了过往相处累积出来的深厚情谊，但非爱情。
“那他对你呢？”
“他对我？关我什么事啊。”陆婧钰不假思索，第一时间就驳回了庆雾里这句话。
林尧是林尧，她是她。
林尧还喜不喜欢陆婧钰，对陆婧钰而言毫不重要。
庆雾里的下颌往内叩了一下，像是对陆婧钰的话的肯定。
气泡水瓶子上凝了一层薄薄的冷凝水，庆雾里把它放到茶几上，再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手。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指节骨骼分明，但又不是病态的瘦弱。
很漂亮的一双手。陆婧钰短暂的跑了神，又被庆雾里的话叫回来：“可是你今天喝了好多桃汁，难道你不是在以桃汁代酒？”
“我……”陆婧钰被庆雾里噎了一下。她确实是有此意，酒喝多了人会难受，不如喝桃汁，反正祝福的心意在了，喝什么都一样，“不能喝桃汁吗？”
“能啊。可你喝了那么多，像是借酒消愁。”
陆婧钰又说回开头那一句，我们之间没有必要搞这一出。
“我是不是借酒消愁，是不是对我的前男友余情未了，好像都和你没有关系吧。”
庆雾里的眼睫垂下来，目光落到自己的手指上。刚才被擦干的冷凝水似乎又随着温度的上升而重新出现。庆雾里不想再去抽纸，手指一晃，想把冷凝水蹭到自己的裙子上。可是那水越蹭越多，到了最后，连眼睛都模糊起来。
庆雾里转过了身，她身边的陆婧钰也发了懵。一只手举到半空中，陆婧钰又把它放下来：现在摸头好像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吧？
“怎么哭了呢？不是，我说错了吗？”坏了，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庆雾里哭得更厉害了。
“你和我没有关系是吗？”庆雾里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背对着陆婧钰发出此番诘问，“我们没有关系是吗？陆婧钰，你有没有心，你看不见的吗？”
她一边问，一边重新转过身看向陆婧钰。
陆婧钰被她满脸的泪水，发红的鼻头和哀怨的眼神击中，一张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憋了半天，词不达意地说：“庆雾里，你在说什么呢。”
“我喜欢你。”
庆雾里的这四个字落下来，无疑是一记重锤敲到陆婧钰的心上。在车上的福至心灵和细思极恐如今成了真，陆婧钰的第一个反应是逃避。
“胡说八道。”
庆雾里的眼泪又掉下来一大颗，晶莹剔透的珍珠似的，自她的脸颊滑下来，落到她的手上，“我没有胡说八道。我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
“你喜欢的人三十六岁的时候就死了！我还没有三十六岁呢！”陆婧钰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知道是对自己性命的担忧，还是无法接受庆雾里喜欢自己的事实，也可能两者皆有，陆婧钰现在恨不能离庆雾里越远越好。
“就算你已经三十六岁，我也不会让你再死了！”庆雾里也跟着她站起来，在她面前说完这句话后又猛地失去全身力气，一下子蹲下来。她环抱住自己的小腿，放声痛哭。
今天晚上，庆雾里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行为都远远超出陆婧钰的预期，她根本没有办法理解，也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
眼前的庆雾里像是把这一场眼泪憋了好久好久，终于在此时此刻找到发泄的机会。
陆婧钰小步小步的挪到庆雾里身前，在她面前蹲下来。刚才没有落下的手，现在再度找到了机会。陆婧钰的手掌贴到庆雾里的头发，摸了一下，又一下。
庆雾里抬起了头，她的手抓住陆婧钰的衣袖，仰着脸泪眼婆娑地看着陆婧钰说：“不要死，陆婧钰，不要死……”
“我不会死，我一直都答应你的呀。”
庆雾里却在她的话落下后，挂着满脸的泪苦笑了一下：“你每次都答应我。”
“对啊，我每一次都答应你的呀。”
‘可是你没有一次做到啊。’
挚爱鲜活的面孔就在眼前，咫尺的距离，庆雾里却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地与她亲吻拥抱。
车祸、坠楼、火灾……她每一次都答应要好好活下去，可庆雾里每一次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她结束了那么多次，离开又再来，让庆雾里得到希望又得到失望。
“我真的不能失去你，陆婧钰，我真的不能。”握住陆婧钰衣袖的手转而抓住了陆婧钰的胳膊。庆雾里用足了力气，捏的陆婧钰五官扭曲了一下仍然没有放手。
陆婧钰不知道庆雾里的决心和想法，她只是疼，只是放了重点在庆雾里的那句表白上。她说：“雾里啊，虽然我答应了你要好好活着，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和女孩子交往。我，我是直的啊。”
胳膊上的力量骤然松开了，庆雾里坐到地上，背过了身。她用胳膊抱住自己的小腿，脸埋进膝盖里。而陆婧钰重新站起来，双手叉在腰上。在庆雾里身后无措的转了一圈，陆婧钰的一只手拍上自己的额头，也挡住眼睛。
“……别哭了。”
“对不起行吗？”
“你要我怎么——我根本没想过这事儿啊！”
陆婧钰觉得自己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可庆雾里还只是哭。
她的手还搭在庆雾里的肩上，庆雾里不甩开，也不靠近，任由她尴尬着。到底要怎么办嘛，陆婧钰也想跟着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