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雨
天给自己盖了一个罩子,不透一丝空气来,闷的人心慌。蝉也察觉到了异样的炎热,停下了整个夏季都不断的鸣叫,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什么。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会下一场大暴雨。陆婧钰把手机装回口袋里,拎着一个小行李箱,在万里无云的烈日骄阳下戴上墨镜。
综艺节目在樟市的一个小渔村拍摄。
这是一档慢生活的节目,有两名常驻女嘉宾在小渔村体验生活,时不时会邀请一些自己的‘朋友’来家里做客。
这档节目在最近几年很受欢迎,今年已经拍到第四季。陆婧钰从前看过几回,但每次都以睡着收场。
陆婧钰刚戴好墨镜,就看见了节目组来接她的工作人员。她正要和工作人员一起走,却听那人说:“陆老师,不好意思,我们等一下雾里老师和梁老师。她们同一班飞机,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墨镜底下看不清陆婧钰的神情,只听到她淡淡应了一句。
十分钟后,庆雾里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挽着梁弋龄的胳膊,两人亲亲热热的走过来。见到陆婧钰,庆雾里笑的无忧无虑,老远就对她喊:“姐姐——”
陆婧钰双手插在口袋里,抬起唇角懒洋洋的对庆雾里点点头。
三人上了车,庆雾里坐在梁弋龄和陆婧钰的中间。她很兴奋,对一切都显得很感兴趣,叽叽喳喳的只顾着和梁弋龄说话。
陆婧钰缩在角落靠着车门,用墨镜隔绝一切欢笑,维持着她的外在人设。
工作人员在前排引导她们说些参加节目的感受。
庆雾里大大方方说:“我特别激动,这个节目每一期我都看了,我超级喜欢傅鸣升老师。”
梁弋龄跟着接话:“是的,我也很喜欢傅老师,她很温柔,像一个大家长,总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身边的人。之前我和她有合作过,当时在组里她就很关心我们。”
庆雾里:“是啊,我记得前几期傅老师半夜还会起来给季容盖被子,真的和妈妈一样。”
说到这里,梁弋龄微微直起身。她的目光投向已经沉默了半路的陆婧钰:“婧钰姐呢?”
陆婧钰还是懒洋洋的靠着。她仗着墨镜遮挡眼睛看不见神情,只动嘴巴笑:“傅老师确实很温柔。这回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傅老师,我还挺期待的。”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傅老师。要不是多亏弋龄姐,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这福气呢。”庆雾里眼睛弯弯的,笑得很真诚。
车在节目组的小屋前停下。天还是艳阳高照的,没有任何要下雨的迹象。庆雾里和梁弋龄倒像是南方梅雨季的雨水,滴滴答答下个不停,她们说了一路三个小时的话,现在竟然还有话可说,一直叽叽喳喳。陆婧钰把她们的话当成耳旁风,拎下自己的行李后,看了看两个小姑娘,顺手帮庆雾里和梁弋龄把她们的行李也拿了下来。
收获了一人一句的谢,陆婧钰提着自己的箱子跟着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走进拍摄所在的小院。
以竹篱笆围了一圈的小院里面种了一颗大树,树边上有木制的秋千椅和木桌子。桌子边上,四五把椅子凌乱的散着,大概是刚刚离开一波来做客的朋友,小院的主人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妥当。
细微的脆响来自坐落在院子正中的屋子。陆婧钰看过去,竹制的门帘掀开,一只圆溜溜的眼睛露出来。见到院中站着的人们,那只眼睛的主人便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了。
这圆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长得不高,大约一米六左右。她的头发又黑又亮,长长的顺下来,直至腰间。走路的时候,那头长发就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
“弋龄姐姐,雾里姐姐,婧钰姐姐。”少女在她们三人面前站定,笑吟吟地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连带初次见面的陆婧钰,她也能喊出她的名字来。
梁弋龄和庆雾里也和她打招呼,叫她季容,说她长高了,又胖了一点儿。
“一定是傅老师的饭做的太好了。”庆雾里cue到这个一直没有出现的小院的正主。
季容是童星出身,看人眼色比呼吸还自然。她当下回头,对屋里指一指,“我们今天上午摘了几个芒果,傅老师说要做杨枝甘露给你们解渴。”
此话一出,立刻换回庆雾里和梁弋龄的欢呼。她们也不再院子里停步,由季容带着进了房间,放下行李就准备去帮忙。
庆雾里挽着梁弋龄的手走在前面,季容和陆婧钰落后了半步。
季容问陆婧钰:“过来的一路很累吧?我看婧钰姐不怎么说话。”
陆婧钰这时摘掉了墨镜,她对季容很温和的笑着摇头,找了个借口说还好,只是刚才车坐久了,可能有一点晕车。
季容信以为真,又问她要不要吃点药或者躺一躺。
走在前面的梁弋龄转过头来,关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脚步慢下来,庆雾里的脚步也跟着慢了点。两人听说陆婧钰晕车,梁弋龄和季容同样的担忧。只是庆雾里拍了拍梁弋龄的胳膊,说:“姐姐说没关系,那就是没关系。不然一直问呀问,姐姐该觉得给我们添麻烦了。”
她倒是会给我找理由。陆婧钰心下好笑。
面对着梁弋龄和季容,陆婧钰很配合地说:“是的,不用管我。如果我很不舒服自己会去休息的。”
陆婧钰跟着庆雾里她们到了厨房,见到了传说中的傅鸣升——一个四十多岁,做饭时也要搭配穿搭,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精致女演员。和她打过招呼,陆婧钰被分配到一个摘豆角的工作。
这档节目本来就主打‘慢生活’。庆雾里和梁弋龄也各自领到‘任务’,五个人挤在小厨房里说说笑笑,看上去还真有一副温馨一家人的场面。
傅鸣升:“你们小时候会帮着家里人做家务吗?弋龄应该不会吧,你剥芒果的时候稍微注意一点儿,到时候六个芒果剥完了,只剩下皮和核,没肉了。”
梁弋龄拿着一个新鲜芒果,正无从下手,听见傅鸣生的玩笑她仰起头来配合:“傅老师又笑话我。再说了,就算芒果被我剥的真的只剩下皮和核,傅老师肯定也能用芒果皮做个好吃的来。”
傅鸣升把煮着西米的锅盖盖上,扭头笑她:“一阵子不见,你嘴又贫了。”
庆雾里在一边给剥好皮的芒果切丁。她的眼皮垂着,眼睛里只有芒果和刀,看似专注的不像话,但其实还能分出一只耳朵来听其他人说什么。
“弋龄姐从小就忙,家务做得少也正常呀。”这句话刚落下,庆雾里手中的芒果就不听话,往前滑了一下,差点儿掉到地上。
傅鸣升笑着说你们看起来都不怎么做家务。陆婧钰放下手上的豆角,到水池边冲了冲手,接上了傅鸣升的话:“她们都还小呢。不像我们那个时候,这么大什么都会做了。”
“是啊。”傅鸣升其实比陆婧钰大不了几岁,两个人也算同一辈的人。陆婧钰这么一开场后,傅鸣升即刻和她有了共鸣,说起自己六七岁带弟弟妹妹,做大锅饭的往事。
庆雾里一边听一边切,眼前却出现一只浅咖啡色的手。她顺着那只手往上看,陆婧钰面无表情的从她手中接过水果刀,又冲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到一边儿站着去。
“……对吧,婧钰。”
那头傅鸣升讲完了故事,来寻求一个同战线的人。
陆婧钰自然应和:“是的。”她说着抬手,晃了晃手上的水果刀,“小时候我妹妹看我辛苦,还想帮我分担家务。那一次她也拿这么一个水果刀去切东西,最后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切断。”
傅鸣升打开锅盖,看一看里面煮的西米,然后把火关了,询问陆婧钰的下文。
“她的手倒是没事,只是把我吓死了。”陆婧钰把切好的芒果丁放到庆雾里端来的小碗里。
傅鸣升摆出心照不宣的笑容问陆婧钰:“那你爸妈回来之后,你挨打了没?”
芒果丁一点不剩的被陆婧钰装好了,由庆雾里给傅鸣升送过去。她再度去水池洗手,背对着所有人,只给摄像头看到她的表情:“没有。那次没有。”
喝过傅鸣升做的杨枝甘露,大家又开始准备晚饭食材。
季容吆喝着邀请大家去看看她们种的地,临出门时傅鸣升叮嘱她们别忘记去村头的小超市买瓶醋。
“真是有一家人的感觉。”梁弋龄说。季容在一边跟着打趣说她在家也时常被这么使唤,现在好了,出来参加节目,还和在家里没区别。
这一期的脚本就是关于原生家庭,有关‘家’的话题一直持续到吃晚饭。
陆婧钰听了满满一耳朵梁弋龄和季容小时候的糗事,时不时跟着笑一笑,也不显得太与众不同。
“……我小时候就想,哼,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把我喜欢的东西全都买下来!”季容停下了今晚第无数个故事,捧着饭碗歪头去看庆雾里,“雾里姐姐呢?你今天只说了你爸爸妈妈对你很严格,还没说过别的呢。”
庆雾里往这个活泼话多的小妹妹碗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我小时候很无聊的哦,没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每天都是读书读书,读的头都痛了。”
“这样呀。”看出庆雾里不想多说的季容捧着饭碗又往庆雾里身边看了看。这个初次见面的陆婧钰果然和传闻中说的一样高冷不好亲近。
但是没办法,工作嘛。
季容咬了一口糖醋排骨的脆骨,嘎吱嘎吱的问陆婧钰:“那婧钰姐呢?”
“我?”陆婧钰舒展眉头,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容,“我的小时候就更无聊了。”
季容还想说什么,她的饭碗骤然沉了一下,傅鸣升给她又夹了一块排骨,要她好好吃饭,少讲话。
“哦……”季容撅起嘴,学小狗耷拉脑袋。
傅鸣升和季容在一起做了四年的节目,对她实在太熟悉了。伸手撸了一把季容的脑袋算作安抚,傅鸣升说:“村口有一个神奇的电话亭可以把电话打到过去,吃完饭我们一起去看看,说不定你还能劝动过去的你爸妈给你把当时喜欢的玩具买上。”
季容立刻抬起脑袋来,“真的?还是节目组会玩呀。”
当然是假的。
陆婧钰吃完碗里最后一粒米饭。什么‘打到过去的电话’,哪有这么多童年往事,无非都是节目组特意设置,嘉宾配合引导的结果。
不过她身在其中,今天也配合做了一天的戏,自然没道理不配合接下来的电话环节。
九十年代的电话亭,朱红色的油漆盖住铁房子,电话摆在亭子里面,需要打电话就要进门关上亭子,再往电话里投币。
陆婧钰拿到的硬币是从傅鸣升手中递来的。
她把那枚硬币投进电话里,拿起听筒放到耳朵上。
听筒里什么声音都没有,罢工了一天的蝉到现在也还是没有鸣叫。庆雾里和梁弋龄她们被她丢在一门之外的距离。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陆婧钰听到自己的叹气声。紧接着,她对着这片寂静说:“爸,妈。你们以后会生一个女儿,而且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
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开,忍耐了一整天的云终于无法继续抵挡雨的降临。大雨倾盆而下,全都落到了刚从电话亭走出来的陆婧钰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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