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实
“啊,是姐姐!”
好奇怪,庆雾里从来都没有用过这么快乐轻松的调子说话,唱歌儿似的。
她由远及近的跑到陆婧钰的面前,浅紫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飘荡飞舞,“姐姐,好巧呀,我们又见面了。”
陆婧钰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听到自己发出冰冷的声音质问她:“庆雾里,大晚上不回家,在街上溜达什么?”
庆雾里上前一小步,尝试着挽住陆婧钰的手,“我刚跟我朋友分开,没想到就见到姐姐了。”
陆婧钰从梦中醒来。
‘我好像真的忘记了什么。’她想。
收拾好东西从房间离开,陆婧钰准备在今天的工作开始之前去吃个早饭。
刚出门,她就看见庆雾里。
庆雾里和陆婧钰的梦里一样,有一张圆鼓鼓的可爱脸孔,但是梦里她是浅紫色的长发,现实她是黑发妹妹头,乖得不得了。
“庆雾里。”其实陆婧钰不用叫住她的。
庆雾里早就发现了陆婧钰,并且放慢了前进的脚步,只等她一喊,庆雾里就回头,对她露出可爱的笑容:“姐姐,早上好呀。”
她的嗓音有些低低的,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
陆婧钰不合时宜地想起她昨天的抽泣。
“早。”陆婧钰抿了一下嘴巴,原本想要问她有没有留过浅紫色的长发,可是又觉得太奇怪了。
她可能真的是昨晚和庆雾里聊出了一点儿精神问题,以至于庆雾里把虚假的剧本当现实,而陆婧钰她今早把梦境当作现实。
但是这场梦境那么真实。
陆婧钰甚至闻到了梦里的庆雾里身上有一点淡淡的木质香调,和她真实触碰,认识的庆雾里身上一样。
陆婧钰看了一眼走在身侧的庆雾里。
她今天没有化妆,是完全的素颜,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稚嫩,可是也憔悴,皮肤白出一种病态的柔弱感,黑眼圈很重。
陆婧钰下意识地问:“你昨晚几点睡的?”
庆雾里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捏到了一起,攥成两个小拳头,“没注意。大概……三四点吧。”
“三四点,那是今天睡的。”现在是早上七点,“就睡了三四个小时?”
“恩。”
陆婧钰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庆雾里的后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时候庆雾里应该贴上来,抱着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说:“姐姐是在关心我吗?”
昨晚的梦真是太荒诞了……陆婧钰在心里哀嚎。
随后她想起了那个昨晚最后问出的那个问题。
“你爱的人是谁?”
“诶?”庆雾里停下抽噎,发出很意外的腔调。
浓稠的灯光现在不止要溺死庆雾里,它缓缓地流淌,缠住陆婧钰的头发,慢慢也要将陆婧钰一道儿裹入这场甜蜜的陷阱里。
庆雾里说:“我爱的人已经死了很久了。姐姐,我爱的人死的时候只有三十六岁。”
这句话落下,陆婧钰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她在问什么啊,好好的干什么去戳人家小姑娘的肺管子?这下好了,这要怎么收场啊。
陆婧钰对上庆雾里泪汪汪的眼睛,磕磕巴巴的说:“不、不好意思啊,我刚才一时没管住嘴,我瞎问的,对不起啊。我们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工作呢。”
庆雾里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是没有她的没有表情就是最大的表情,至少对现在来说是这样的。
陆婧钰从胡说八道带来的尴尬里渐渐平复自己的心跳,看见庆雾里紧绷的脸部肌肉线条。
然而不等陆婧钰再试图说些什么来缓解这个尴尬的氛围,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就突然笑了。
她把脸部的肌肉放松,扬起下巴后不忘弯起嘴巴和眼睛,顺着陆婧钰切换的话题说下去:“恩,说得对。姐姐,我们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就要开工了。”
庆雾里昨晚带着鼻音的答话还在耳畔,陆婧钰仿佛又看见梦里那个浅紫色头发的庆雾里朝她跑过来,挽着她的手,笑容明媚,满口直白的对她宣誓着自己的爱意。
她跟着庆雾里一起去吃早饭。
第一口米糕塞进嘴里,陆婧钰被米香味冲击回了神:不得了,我好像挖到了一个巨大的八卦!
她用叉子叉住米糕,一边吃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去看坐在她对面的庆雾里。
庆雾里握着筷子,小口小口吃着淋了酱油的煎蛋,看起来又乖巧又文静。这样的人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而且她喜欢的人竟然已经去世了……陆婧钰的大脑开始急速运转,仔细回忆哪个演员是三十六岁的时候去世。
然而想了半天也不得结果,最后陆婧钰又想:说不定这人并不是演员。庆雾里出道也没有多久,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喜欢一个人又见这人去世。
算了,算了,好好工作吧。
陆婧钰今天两场戏,先和梁弋龄就观念问题接着讨论一场戏,再拍一场群戏。
群戏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饰演父亲的男演员坐在主座,右手边是饰演母亲的女演员。
陆婧钰身为长女,坐在母亲的左手侧。她的对面是梁弋龄和庆雾里。
在这一场戏里,陆婧钰几乎算是完全的背景板。重要的是女主的父亲会当众提出让梁弋龄和某位贵族公子结亲,女主自然拒绝,庆雾里饰演的小妹则帮着女主说话。
“父亲为何如此武断?”庆雾里的嗓子还带着些小女孩的天真,愤怒到一种娇纵可爱的程度,听得陆婧钰的心脏莫名停跳一拍。
“此乃我与你姐姐的事,你不要多话。”
“为何不能多话?”庆雾里扬起脸,陆婧钰在这时分辨出庆雾里掐了一点小女孩的娇嗓,但是很自然,不显得做作,“我既是这家里人,自然能够关心家中事。”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平日里读那么多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庆雾里愤愤不平,正欲再度发声,叫一旁梁弋龄按住了手。
她的戏份结束,轮到梁弋龄登台了。
梁弋龄是童星出身,刚学会爬就拍了第一个奶粉广告,学会说话的时候已经为本市的母婴广告做出了无数杰出贡献。飞山市或许不是人人都知道‘梁弋龄’这个名字,但是人人都见过一身红棉袄,眉心红点,抱着肉嘟嘟拳头,年画娃娃似的幼年梁弋龄。
她三岁那年出演第一部电视剧,饰演女主角的童年。那部电视剧包揽了当年各类奖项,连带观众们都非常喜欢这个漂亮可爱的小女主。此后梁弋龄的星途一片顺遂,演什么火什么,前途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梁弋龄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不卑不亢的说出属于她的台词,一切顺遂自然,仿佛她不是梁弋龄,而就是女主本身。
“女儿知道父母养我不易,也对女儿有诸多期许。如今我大了,正该是回报父母的时候。可是爹,娘,恕我不能从命。”
陆婧钰端坐在原位,听着梁弋龄的台词,目光却不自觉的投给了庆雾里。
庆雾里看着梁弋龄,目光炙热,像看着自己的神邸。
陆婧钰一时没能分辨出这是庆雾里的演技,还是庆雾里对梁弋龄发自内心的崇拜。
“今日爹骂我不孝,我便是认下这不孝的名,被责罚,甚至沉塘,也绝不会嫁张公子。因为我的心早有所属,绝不会分给旁人。”
陆婧钰被这台词酸倒了牙。怕被录到自己的不屑,她收回了目光,专注地看向自己面前的酒盏。同时她心想:你确实不怕死,反正死了重开一次也还能再来。多轻巧的话呢。
终于等到这场戏拍摄结束,太阳也开始下山。余晖洒落到陆婧钰的身上,她无意识的看了周围一圈,直到看见坐在庭院中拆卸头饰的庆雾里,那无意识的目光便化为有意识:它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陆婧钰朝着庆雾里走过去。后者很快发现了她,在卸妆的同时抽空对她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姐姐。”
“嗯。”陆婧钰在庆雾里面前停下了,才觉得自己这个靠近有些莫名。她根本没有准备和庆雾里说话的台词,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才好。
所幸庆雾里很快给出台阶:“我快好了,一会儿姐姐就可以卸妆了。”
陆婧钰点头:“好。”
“姐姐今天很累了吧?”
“嗯?还好啊。”
“你的眼睛都在说累啦。”
陆婧钰被庆雾里的说法逗笑,但下一秒她就垂下眼皮,挡住了自己的眼珠。她好像真的在害怕自己的眼睛会偷偷告诉庆雾里什么不该说的话:“眼睛怎么会说话啊。”
五根白白的指尖出现在陆婧钰的眼前,它们跳舞似的晃动,在陆婧钰的袖子上像五只白色的小蝴蝶,重新吸引她的目光。
陆婧钰用眼神当捕捉的网,追着这几只小小的蝴蝶一路向上,却不想捉住了一张白生生的快乐的脸。
庆雾里点一点自己的眼睛,说:“这里,好,累。”
一个字占一只眼睛,两只眼睛都写了‘累’。
陆婧钰又笑了,但这一回她没有再让眼皮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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