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知道她爱的人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鼓励她去？！”陆婧钰的手掌用力地拍上桌子，桌面上摆放着的茶具微震，发出细微的脆声。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我当然也会放弃，可是——”
“卡！”
严格霄一声令下，戏暂停，陆婧钰和庆雾里同时看过去。
“雾里错词了，又不是你要去救人，你放弃什么？”
庆雾里：“抱歉。”
严格霄挥挥手，示意重来。
陆婧钰的手再一次用力拍上桌子，“你明明知道她爱的人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鼓励她去？！”
庆雾里直视着她的眼睛，不甘、愤怒、委屈、执着——她的情绪有些太超过了，以至于陆婧钰不由自主愣了一下。接下来她就听到庆雾里带着淡淡的哭腔开口：“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我当然也会……劝她放弃，可是现在我们有别的办法，她可以把心上人救回来！”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能成功？”陆婧钰根据剧本上标注的‘大发雷霆’进行很标准的演绎。
陆婧钰没记错的话，庆雾里的剧本上，这一段标注的是‘志在必得的微笑’，但是庆雾里出错了，她又出错了。
两颗滚圆的眼泪从庆雾里的眼眶里掉出来，顺着她的脸颊滚到下巴上，滴到衣物里，“她必须能……姐姐，她一定可以。”
“卡！”
果不其然，庆雾里的话落下后又得到了严格霄呼唤暂停。
庆雾里快速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不等严格霄说话，自己先鞠躬向他道歉：“抱歉严导，这部分是我的情绪错了。”
严格霄被她一道歉，心里那股气也没有办法立刻发出来。他丢下剧本，双手叉腰，原地走了两步又转了一圈，然后对庆雾里招招手：“先休息五分钟，雾里你过来。”
庆雾里和严格霄的谈话以后者的‘你怎么回事’为开头。
陆婧钰怕庆雾里尴尬，选了一个离她们对话稍微远一点的位置坐下吹风扇休息。
今天的庆雾里很不正常。陆婧钰完全能感知到。
尽管她们是第一次搭戏，但是前几天陆婧钰也在片场，看了很多庆雾里的拍摄。
以往拍戏的时候庆雾里从来都没有错词忘词的情况，多难的戏也基本都是两三条就过了。可是今天这场戏——陆婧钰翻开自己手上的剧本，它并不难，只是吵架而已。
什么时候吵架也成为庆雾里的难点了……陆婧钰咬着下嘴唇，逐字逐句阅读庆雾里的台词。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我当然也会劝她放弃，可是现在我们有别的办法，她可以把心上人救回来！’
‘她必须能，大姐，她一定可以。’
哦，不但第一句说漏了‘劝她’，第二句话里的‘大姐’也被庆雾里改为了‘姐姐’。
庆雾里就好像在直接和陆婧钰对话，而不在自己的角色里。
这一点微妙地发现让陆婧钰坐立难安。
她对‘庆雾里’的寻找没有暂停，但是也没有进展。唯一的突破口正在眼前穿着古装衣服，低着头乖乖被训的小孩身上。可是这个小孩守口如瓶，大多数时候都只给她无辜的漂亮笑脸。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愿意给陆婧钰，只是让陆婧钰自己去想。
这怎么能想得出来呢？陆婧钰用剧本蒙住自己的脸，难道她真的忘了什么事情？
陆婧钰从三岁吃到第一颗糖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往。
那年她的妹妹陆婷钰出生，爸爸带着她等在产房门口，听说又是个女儿后扭头就走，留下她一个人。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年轻女人发现了她，蹲下来给她递了一颗水果糖。
陆婧钰记得那颗糖，是白红色相间的塑料纸包裹的。女人帮她把糖纸剥开，里面的硬糖是红色，草莓味。
她把那股香精味很重的草莓硬糖记了很久，到现在想起来嘴里还会有淡淡的味道。
可是不能这么回忆。
陆婧钰从水果硬糖想到后来妹妹差点被爸爸送走，再想到五岁弟弟出生……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她来逐一回忆。
她调动自己的记忆到庆雾里出现的那一年。
那年她十五岁。
就像庆雾里说的，她刚到飞山市不到一年，被老板拖欠了工资，交不起房租。正当她以为自己会被房东赶出去的时候，庆雾里从天而降，像是盖世英雄一般拯救了她。
陆婧钰不知道为什么庆雾里对她那么好。因为在这之后，庆雾里还辗转了一段关系，托人介绍季馥郁给她当经纪人，让她脱离了洗盘子端菜的苦力活儿，当了一个不温不火的模特。
而陆婧钰现在之所以能成为一个不温不火的演员，也是十八岁那年，季馥郁发挥她身为经纪人应有的判断力，送陆婧钰去参加了当年的‘飞山小姐’的选美比赛。
陆婧钰在那场比赛里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很快就获得了几个电视剧的邀约，也正式从模特转型成演员。
如果没有庆雾里的话，陆婧钰估计现在的自己还是一个洗盘子端菜的苦力，或者是一个饭都吃不起的小演员——当演员一直是她的梦想。
这中间少了什么记忆？
“姐姐。”浓重的鼻音在陆婧钰面前响起，陆婧钰不得不停下回忆，撤下挡住脸的剧本，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眼眶红红的庆雾里。
庆雾里的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红的，恐怕是刚刚又哭过一场，“对不起，耽误你的进度了。我好了，我们继续吧。”
陆婧钰把剧本收到椅子边上，站起来凑近去观察庆雾里的眼睛，“你好了？”
“恩。”庆雾里又吸了吸鼻子。
“你这个状态，我很难说你好了。”陆婧钰实话实说，“这么重的鼻音，刚才哭了？”
庆雾里用力揉了揉鼻子，“是。对不起，我没控制住情绪。”
“这场戏对你有特殊的意义吗？”陆婧钰离她很近，声音也压得很低。她本能直觉，庆雾里不希望她们的对话有第三个人听到。但是她没有发觉自己对庆雾里的多余关心。
庆雾里再度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眼皮垂下来，没有了一贯神采奕奕的开朗，“对不起，姐姐，我调整好情绪了。真的。”
陆婧钰很直接地否认她：“我不认为你调整好了。你的笑容去哪里了？”
“这本来就不是一场高兴的戏……”庆雾里抬起眼睛，和陆婧钰四目相对。大概是察觉到陆婧钰认真的关心，庆雾里躲闪了一下目光，很快说，“我们先拍完好吗？今天为了我已经耽误了很多人的时间了。等拍完结束，我解释给你听，可以吗？”
陆婧钰也看了一眼四周等待继续开工的剧组，很认同地回答：“当然可以，只要你没问题。”
庆雾里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确实没有问题。
这场吵架的戏很快过了。
收工的时候严格霄点了庆雾里一句：“继续保持这个状态，我不希望你再有差错了。”
“好，抱歉，严导。”
庆雾里很乖很乖的回应，小学生一样。
陆婧钰一边和其他离开的同事打招呼，一边站在庆雾里身后不远的地方等她。
“姐姐，你竟然在等我！”庆雾里回身，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惊喜。她三步并作两步，在陆婧钰面前停下来，“谢谢你那么体贴。”
陆婧钰耸耸肩，对庆雾里说：“我们回去吧。”
她们回的是陆婧钰的房间。
陆婧钰关上房门后就直入主题：“说说吧，你答应过拍完给我解释你今天失控的原因的。”
庆雾里仰着头，正在打量陆婧钰房间的陈设，“姐姐的房间和我的差不多呢，只是朝向不一样。”
“我没有问你房间的事情吧。”陆婧钰走到沙发边坐下了。
庆雾里在她身边坐下，脸上还带着笑。很虚假的笑，陆婧钰能一眼识破其中的强撑。她因此对着庆雾里不自觉放软了语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昨天晚上我们讨论剧本的时候，你还好好的。”
庆雾里上扬的嘴角飞快的下落。她试着扯了扯，希望它能回到原本的位置，可是没有成功。
“姐姐。”
房间里暖橙色的灯光像是蜜糖，浓稠的自顶上倾斜下来，裹住庆雾里，甜蜜又温柔地试图将她溺毙。
“如果我爱的人去，去世了，我一定会……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有多难，我一定要那么做……”
她竟然在为虚假的剧情哽咽？
陆婧钰再一次没有能成功掩饰自己的吃惊。
庆雾里的抽噎不是作假的。她的眼眶又红了，和拍戏时一样。她抬手的时候很突然地笑了一下，眼眶里藏着的泪珠顺着这声笑蹦出来：“姐姐可能会觉得很荒唐，毕竟你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这样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事情。但是我真的这么想。我一定要把我爱的人救回来。”
庆雾里明明还是在说很荒唐的话。
可是陆婧钰莫名其妙地相信了。她用指腹为庆雾里擦掉那颗蹦出来的眼泪，问：“你爱的人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