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三十三天上,离恨天处,兜率宫里太上老君最小的侍女奇婉,那日独自一人步出宫外,俯首凝眉遥望天下,叹道:“大千世界,千姿百态,我能下凡,强似呆在这枯燥的宫里,侍候人家!”
正在嗟叹,只见一个尖腮廋脸的长者来到跟前,哈哈笑道:“我稍施法力,即可成全你下凡人间!”奇婉闻言一惊,欲抽身回宫,那长者又道,“我乃西天斗战胜佛,与太上老君旧有交情,特来看他,你不要骇怕。我知老君有众多仙童侍奉,不在你一人也!”斗战胜佛指着天下,又对奇婉说,“你不趁我用法力让你下凡,哪里再有机会?”
奇婉听了,不免心动,便止步言道,“奴私自下凡,若老君问起罪来,如何是好?”
斗战胜佛说:“只要你不像七仙女等人……引出风流韵事,老君怎能降罪,倘若略生小气,也有老身承当,你不必担忧。”
彼时,云开雾散,五彩缤纷的天下胜景遥入眼帘,奇婉心旷神怡,连忙对斗战胜佛打躬言道:“奴听老佛所言,愿下凡人间,只是不知人间是哪朝哪代,会否比天上好些?乞望施展法力。”斗战胜佛道,“此方位下去是什么大宋朝年间,好与不好,不去经历,焉能知晓!”旋念动真言,喝一声“下去!”奇婉即化为一道红光,隐没在碧空里。
“哇,哇”,随着婴儿的啼哭声,在潘老太太的料理下,秦谦和潘琳可爱的女儿出世了。满月后,秦谦请岳母给小姑娘取名儿。潘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连说,“这丫子比花儿还好看,就叫她‘彩云’吧!”
秦谦心里“咯噔”一下,“霁月难逢,彩云易散”一语掠过脑际,他大为不快。本想直言叫岳母另起,似觉不妥,便婉转地说道,“岳母想想,换个名儿吧!”
“再没有比叫这个名儿好的了!”潘老太太眯着眼睛笑道,“别换啦,就叫‘彩云’吧!”秦谦不好说啥,只得作罢。
秦谦是葛州府安民县牛岭乡秀才,在当地小学堂教书。
彩云一天天长大了。她是秦谦和潘琳幸福的象征。秦谦在科举场上屡屡失意,回到家里闷闷不乐。聪明的彩云每次都扑到爹爹怀里,安慰道:“人在世上,做什么不一样哈,只要对大家有好处,就是好人,就是贵人。”她还夸奖爹爹,“老百姓都说你在牛岭乡学堂教书可好哩,叫他们的子弟学会了做人、做事哩。”看着女儿那双美丽聪明的大眼睛,听着她那甜甜撒娇的话语,秦谦顿时眉舒目展,忧飞愁散,渐渐地,便不把那功名放在心上了。
潘琳和秦谦情投意合,相依为命,彩云的话儿无不说到妈妈的心上。彩云勤劳质朴,聪慧善良,从小就跑前跑后跟着妈妈料理家务,抽空还跟爹爹习文练字,写诗作画。她没见过爷爷奶奶和外公,十三岁那年,外婆也病故了。外婆生前十分疼她,每逢清明节,她都跟着妈妈或是独自去为外婆外公扫墓。她除了有时候在舅舅家探亲外,从不到别处串门儿;秦谦为人清高,除贫苦百姓有时上门求他帮忙外,别的诸如乡约、地保、财主、劣绅都不登门。
牛岭因有一道窄长险峻、状似牛背的山岭而得名。牛岭上有一处凹地,凹地里有一处果园。果园的主人就是秦谦。秦谦的家在果园旁边,叫秦家庄。
这天是清明节,秦谦在家照料患病的妻子,彩云去给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扫墓。秦谦正给潘琳喂药,突然一队人马冲进院子,喊声震天。十几个汉子从马上跳下来,扯着嗓子叫道:“秦谦在家吗?”秦谦早已站在了屋门口,惊恐地应道,“在,在,我就是。”
“那你跟我们走吧!”一个黑脸大汉吼道。
“干,干什么去?”秦谦疑惑地问。
“混蛋!”一个滚圆的胖子倏地从地上弹起来叫道,“你不光犯了欺男霸女,強占人家老婆的罪,还煽动乡民抗粮抗税,难道还不知道应该到那里去嘛!”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如狼似虎的粗大汉子一涌而上,把秦谦按倒在地,用一根绳索紧紧地捆住。
可怜秦谦这个弱小无力的秀才叫苦连天,喘着气喊道,“老,老爷,你们弄错了,错了!”
“你难道不是叫秦谦,是个秀才吗?”那个滚圆的胖子跺着脚喝道。
“我是叫秦谦,是个秀才,但我根本没犯你们说的罪呀!”秦谦流着眼泪说,“求你们放开我,屋里还有一个病人啊!”
“我们只抓人,别的不管!”说罢,滚圆胖子又对众汉子挥手喊道,“快给我把这个酸秀才扯上走!”众汉子连拉带拖,便把秦谦带上走了。
可怜屋里的潘琳,一口药水没喝下去,早已嚇地昏了过去。待醒来后,秦谦已被拉走。院里鸦雀无声。她欲要起来看看是往哪里去了,怎奈身子像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只是绝望地哭喊道:“老天爷,这是什么世道啊!”旋即,又昏了过去。
却说,彩云先给爷爷、奶奶扫墓,旋到十里地外的潘各庄山上为外祖父、外祖母扫过墓后,欲赶回来,可是她的舅舅和妗子死活留她在潘各庄住上一夜,第二天早饭后,彩云要走,妗子又请她帮助裁几件衣服,剪几个鞋样。直到太阳偏西,彩云才起身返回。
这个十七岁的少女心里惦念着患病在床的母亲,她虽然知道有善良的父亲照料得一定很周到,但还是非常着急。她离开潘各庄就像箭离了弦一样,很快就飞了回去。
彩云走进院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嗖”地一股冷风袭来,她不由地打了个寒噤,只见屋门大开,自家的大黄狗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整个院里充满着灰暗阴沉的格调。她急步走进屋里,只见母亲的床上空空如也,被子掀在了地下;环顾左右,箱柜全开,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难道家里被强盗所劫,她不由地泪花儿在眼眶里直打转转,焦急地哭喊起来:“妈妈,您在哪儿?”“爹爹,您在哪里呀?”
她想,莫非爹爹把母亲搬到学堂去了,转念又想,不会,牛岭乡学堂只有两个教书先生,三十个学生。学堂距这儿四里地,那里既没有看病的大夫,也没有住人的地方,毫无必要搬去那里。看眼前这般光景,分明已出事了!她肝肠欲断,禁不住爬在妈妈的床上放声大哭起来。哭过好一阵后,走出院看,暮蔼已笼罩了村庄和田野。她想,成这样了,一个人怎敢住在家里,便掩上门,径直朝学堂奔来。无论如何,她要先打听个音讯再说。
彩云走出院子,从斜坡绕过果园,跨上通往学堂的小道,疾步走出一里远,忽见几只老鸦扑打着翅膀嘶叫着从她的头上掠过。她毛骨悚然,越发感到阴森可怖,便加快脚步往前赶。又走出一里远,隐隐约约看见有个人影在路心蠕动,快到跟前,猛然间才看清了前面的人,她就像兔子遇上了老鹰,浑身的毛都离了皮,便不顾一切夺路而过。但是,前面的人张开两臂,堵左挡右,将她死死地拦住。彩云惊得毛发直竖,气得两眼冒火,便捂住嗵嗵直跳的胸口,开口骂道:“畜牲,我家出了事,快放我过去!”
“没那么容易。”那人走来一把拧住彩云的手腕,狰狞地低声喝道,“我知道你一人夜里不敢在家住,专门赶来给你做伴,你怎么不识好歹,还骂人?走,快回,就到你家过夜,你要乱嚷嚷,我立刻卡住你的脖子,把你拎上走!”
彩云气得浑身打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样,听话了吧!”那人把大嘴巴凑近彩云,“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好了,其实我比你强的地方多着哩!我爹是这儿的乡约,牛岭乡哪个敢惹?我刁川力大如牛,谁敢跟我为难,牛岭乡的人哪个不怕我的拳头?!从前,我到你家客客气气提亲,可你不是骂着叫我滚,便是赶着叫我走!这些我都不计较了。现在,你爹坐了牢,你娘又被劳大财主娶去做了小老婆。只剩下你一个姑娘家了,难道还不寻个好着落,牛岭乡除了我刁家有吃有穿、有官有钱外,还有谁?你放明白点,好好儿的跟我过活,保管有你的好处。”刁川说罢,瞪着眼问道,“乖乖儿地走,还是要我拎着?”
彩云听说爹爹坐了牢,妈妈被劳大财主娶去做了小老婆,像一个霹雳炸在顶上,差点晕倒,她如万箭穿心,其痛难忍,便失声哭了起来。她又仿佛做着恶梦:爹爹犯了什么罪,妈妈得病在床怎么能被人娶去呢?多么惊奇,突然,蹊跷啊?自己刚出去两天,怎么能有这样大的变故?多么可恨和后悔啊!可恨舅舅和妗子一定要我昨天住在他们家里,今天又让我为他们裁衣服、剪鞋样;后悔自己怎么听信他们的话,不早些赶回来。
她朦朦胧胧地想着,突然直声喊道:“老天爷,这叫我怎么办呀!”满天耀眼的星星不忍彩云的悲戚,一个接一个地藏进了团团乌云,凄凉的晚风呼呼地吹了起来,把彩云脸上的泪珠儿拂去了一串又一串。
“这臊货故意喊叫,想叫别人来呢!”刁川骂道,“啪”地一巴掌打在彩云的嘴上,随即一只手紧紧地卡住彩云的脖子,另一只手狠劲一扭,把彩云的双手抓住反剪着拧在一起,拖着向秦家庄折了回来。可怜彩云稚嫩无力,反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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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程占功,退休前多年任郑州黄河报社记者,黄河报文化版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