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太乐观了。梁甜恍恍惚惚捱到了周六下午。
她从来都没有觉得上班摸鱼有这么难。
上午是站着干活,下午也是站着干活,脚酸手酸,还不能嚷嚷,不然会被前辈们说娇气。
偶尔歇一会,还要担心会不会被陈主任看到。
梁甜也看过一次男同事蒋任年去厕所好几分钟没回来,守在车间门口的陈良,立马就逮着他在角落说了一刻钟。这就迫使蒋任年不得不低头认错,竖起两指下诚恳保证,“对不起,主任,我以后去厕所一定早去早回。”三十来岁的人了,蒋任年是正式工,总感觉自己以后会老在岗位上。现在还好面子,不想在同事面前被陈主任叼。
“行了,你赶紧回去干活吧,没有下次了,晓得啵?”陈良本来在车间都是讲普通话的,这回气得把方言都飙出来了。
“好的,谢谢陈主任。”蒋任年灰溜溜地逃回了自己之前站的的位置,面对一个比自己才大了七八岁的人,却真是不得不低头了。
梁甜脑海里闪现着上次关注的全程,感觉陈良比她学生时代的教导主任还可怕。大概是她从小在学校表现比较乖,所以没有亲自体验过老师的“严肃”对待?
“梁甜?醒醒!你水倒多了!”陈良敲了敲桌面,咳嗽几声提醒新来几天的小姑娘,语气倒不是很重。陈良在第二天就知道张荏是梁甜二舅妈了,这么一想,怪不得能直接塞进西垅食品厂来。粮库的、食品厂的,还要村支书,梁甜她舅舅家还真是能量不小。
“啊?”梁甜被吓得手一抖,瓢里的水又洒了一滩在光滑的红漆桌面上,慢慢回过神来。
“主任,你喊我啊,对不起,刚才走神了。”梁甜迅速摆出立正挨打的态度,把水瓢放在一旁,先取了挂在墙边栏杆上的干抹布,把桌子擦干净水,然后又挂回去。
在陈良的死亡凝视下,梁甜拿出了咸鱼打工人的精神状态,强行舀了不少熟米粉,加到刚才过于湿润的木盆里,一边搅拌一边加粉,直到不那么湿润了,才慢慢地筛粉。只是庆幸自己这次盆里的熟米粉不多。
梁甜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不能再被上司抓到小辫子啊。
也许是看在自己还是新手的份上,或者看在二舅妈的份上?所以陈主任这次没有批评自己?
梁甜又紧了紧身上的皮,忍着困倦,不敢再犯错误,战战兢兢地熬到了下班点。
“梁甜,你还好吧?”曹家榕收拾自己的东西,往梁甜身边凑过去,想要关心下梁甜的状态。她也没想到陈主任最近几天盯得这么紧,今天看把梁甜吓得。
“挺好的,就是陈主任有点严厉。”梁甜笑了笑,心底有些释怀了。毕竟是自己犯了小错,而且直系领导还没直接责备,已经算还好了。
“放宽心,可能是他家里有事,所以最近情绪不是很好?”曹家榕胡乱猜测着,一起跟梁甜走出车间。
大路上人群稀稀落落,厂里本来员工就不多,水泥路上,也就三五个人在走路。
“甜甜,明天跟友庆友祥来家里吃饭?”张荏推着自行车路过,看到了梁甜在后头走着,忙喊了一声。
“二舅妈,不行呢。我明天有别的事,我问问他们去不去?”梁甜摇了摇头。上班好累,周日只想睡觉。
“不是吧?梁甜!要不是张主任问,你是不是还得瞒段时间?我才知道她是你二舅妈,果然大有来头,陈主任才不敢批评你。你真不够意思。”曹家榕等张荏挥手笑着跟梁甜告别走远后,才对着梁甜一惊一乍,小嘴翘起,倒是看着有点生气了。
“曹家榕,你别生气啊。我这工作确实是托了二舅妈的福才拿到的,可是我干活干得不好,不就是拖累了她的名声吗?我二舅妈这么能干的人,我这么懒,都不好意思说是她外甥女。”梁甜又开始一通解释,企图挽回一下关系,毕竟曹家榕是这个车间唯一主动跟自己沟通交流的人。梁甜有直觉: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得在糕点车间忙碌好几个月。
“算了,你也不是张扬的人。”曹家榕耸了耸肩,表示不在意。其实她天生敏感,而且家庭复杂。她在外面伪装得外向和活泼,只是想掩饰内心的孤寂和悲观罢了。
“你真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梁甜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大门打开,梁甜看到了早就在等的梁友祥,挥了挥手,热情地喊:“大哥!”
“甜甜,你刚才看到二舅妈了吗?怎么收拾得有点晚?”梁友祥推着半新的自行车走过来,迎接梁甜。
“哎,我下午工作出差错了,差点挨批。跟曹家榕说了会话,就耽误时间了。二舅妈刚才跟我打招呼了,”梁甜没想到今天梁友祥来得早,一拍小脑袋,当即转过身,向梁友祥介绍身旁的小姐妹,“曹家榕,我之前说过的,同一个车间的好姐妹。”
“这是我大哥,梁友祥。”梁甜又朝忽然含蓄微笑的曹家榕介绍起自家大哥。
“你好。”
“你好!”
异口同声的,是一对年轻男女。
曹家榕笑得更开心了,下一秒顾着面子,捂起了嘴巴,歪头跟梁甜说悄悄话,“梁甜,我刚才是不是笑得很傻?”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好像比平时快了几拍,是真的不同寻常。
梁友祥的身后是西斜的日头,昏黄的光影洒在他的身上,笔挺的身材配着温和的面容,虽然不是特别高,但确实带着一股书卷气,让人感到很舒服。
梁甜望了一眼淡定的梁友祥,又瞥到曹家榕的异常。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新交的饭搭子,居然对我大哥一见钟情了?!
梁甜是乐见其成的,就是不知道大哥是什么想法。
如果大哥不喜欢,那自然是不能强行嗑cp的。
“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梁友祥看着这两位姑娘都在瞧瞧打量自己,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还忍不住摸了摸右脸,神情困惑不已。
“没有,就是觉得黄昏真美啊!走吧大哥!”梁甜决定静观其变,拍了拍后座,就把包甩给梁友祥,后者直接熟练地挂在自行车的右边龙头上。
“再见,曹家榕,周一见!”梁甜翘起脚丫,一蹬脚就坐在了后座上,下意识地抓着后座下边的杠子扭身跟曹家榕告别。
啊,朋友,我要回去躺一天,哪儿也不去!
路边的田地依旧是一片片翠绿,只是油菜花多数已经谢了,只有零星的明黄。
呼吸着田野的风,梁甜心情舒畅。
不用加班,这点还是比现代强的。梁甜又忍不住给自己找点安慰。
她那到点下班的打工人基因又觉醒了!
“你那个女同事刚才笑什么呢?我就觉得她怪怪的。不是我说你,我是觉得她心思比你重,你玩不过她的。”梁友祥倒没想到那位女同志竟然会一眼相中了自己,只是凭借直觉,主动提醒了梁甜。
“是吗?大哥,我是觉得她也有难言之隐吧。你好像对她有偏见?”梁甜疑惑梁友祥对曹家榕的看法,又有些许失望。本来还想着牵线搭桥的,看来是不行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大哥也是志在高考,不会一直留在乡下生活,还是干一份临时工。
“偏见倒不至于,是我的直觉。我不会跟她正面接触,倒是你要注意一点:防人之心不可无。”梁友祥知道这个傻妹妹因为家里的娇惯,导致过于轻易信任所有人了。
其实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的直觉曾经救了他一命。那是一个很难忘、很难堪的痛苦回忆。
“总算回来了!”李桂芬在门口迎来了兄妹俩,突然格外热情。
“妈,饭做好了?”梁甜分外诧异,跳下车,拿着包就进院子了。
“菜也炒好了,没想到高知青厨艺这么好。”李桂芬乐呵呵地笑了,回完了梁甜的话,就拽着梁友祥在外面说悄悄话。
“你在粮站这几天没谈朋友吧?”李桂芬神秘兮兮地问。
“没啊,我不是说了吗?除了接送梁甜,就是跑宣传,写文件,我都忙得脚不沾地,怎么可能有空了解革命友谊。更何况我这也是没背景的临时工,穷得很。妈,你就放心吧。”梁友祥毫不在意地解释清楚,他对感情事真没什么兴趣,一心想着恢复高考,考上理想的专业,更有效地建设国家。
“那就行了,你堂叔的三姑的七舅的儿子的堂妹初中毕业,在凰影镇公社当广播站播音员,正式工呢,她家里兄弟两个,跟我们家情况差不多。”李桂芬掰扯着一个很远房的亲戚,非要拉着梁友祥介绍一番,“听说她嗓子好听,能唱会写的,还会手风琴,大才女一个!你明天要不要去县城西门公园见见人家?要是想认识认识,我就拍电报过去。”
“妈,这是拐了几道沟的亲戚?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我什么才艺都没有,还是临时工,不行的。我不想花家里的钱娶媳妇,你们就先省省心吧。想让我结婚,那得先等上几年。我先进去洗澡了,好累。”梁友祥自我贬低了一回,就抬脚跨进门槛了。梁友祥还是第一次听他妈妈夸全然陌生的姑娘家。可惜,他暂时没心情,更重要的是,家里也没钱娶这么好条件的姑娘家当儿媳妇,梁友祥不想让家里闹饥荒。自己还是先攒钱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