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甜本来以为陈主任会继续说点什么,但是手一挥,就让大家散开了。
“曹家榕,你先带梁甜适应下工作。”陈良也没忘这个新人,还是殷主任带来的。
“好的,陈主任。”
圆脸小姑娘曹家榕笑得很开心,抓着梁甜的手腕,到了货架上拿一双薄款的白色棉质手套递给她,“戴上手套,我们要进车间里干活了。”
“也要戴帽子?”梁甜刚把手套塞进每个手指,看到曹家榕又拿了个深蓝色大帽子,跟工作服是同一种材质、颜色。
“对啊,食品要安全卫生,就得做好准备工作,”曹家榕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黑色线夹,有些惋惜,“要委屈你漂亮的麻花辫了。”
“没事,麻烦你帮我盘上去吧。”梁甜也不是多手巧的人,乐得人家主动,心想曹家榕还真是热情。
曹家榕把麻花辫交叉,缠在一起,然后往头顶上叠,再用线夹把麻花辫卡进发丝里,将帽子扣在梁甜的脑袋上。
“好看的人,就是穿粗布麻衣也好看。”曹家榕笑着夸了一句,就轻轻地推着她去车间内部。
梁甜只是含蓄地摇摇头,“没有吧,你也很好看。”
糕点车间分为和粉、定型、蒸烤、包装等环节。
“我之前通常是给糕点压模具的,因为搅拌米粉或者和面粉有点难度,不过忙的时候也要上场帮忙。”曹家榕跟梁甜简单介绍了糕点车间的工作流程。
梁甜走进去,看到几位男同志在水龙头那边洗干净手,就来到宽敞的长桌前准备食材,要和面了。
“今天还是老规矩,上午桂花糕,下午香米糕。”陈良也洗了手,看着四个男同志熟练地按比例把糯米粉、粘米粉和糖粉在大盆里拿长筷子搅拌,同时也添了少量水,过了筛子漏下筛得均匀细腻的米粉,然后再加桂花干,加水加少量蜂蜜再次搅拌。
陈良也不甘示弱,舀了差不多分量的食材,也开始了较量,望着好几个围观的女同志,也不忘提醒工作,“对了,你们也可以试试,别浪费食材就行。”
“好的。”梁甜跃跃欲试,把手套摘了塞进包里,就在水龙头下洗手,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搅拌米粉。
曹家榕也笑眯眯地一块儿弄了,不想梁甜一个新人太突出。
“可以上模具了。”陈良把装模具的篮筐里拖出来,示意除了在墙角锅灶旁烧水看货的林大姐外,其他女同事都要压模具了。
梁甜还在筛米粉,就没有参与,不过稍微瞥一眼模具,就知道压模具是怎么做了。一个模具里摆了一排五个,有图案凹槽的椭圆形小坑。
看各位姐姐的动作,其实就是把米粉放进模具里,尽量做到平整不浪费。
锅里的水沸腾了,双锅同时启用,林大姐和另外一个女同事把两边的垫了湿纱布蒸的笼屉都小心摆了三层高,里边都放着装了桂花粉糕的模具,盖上大锅盖,塞木材进灶膛,大火烧个二十五分钟左右。
梁甜带着新奇感,觉得条件太简陋了,居然没有大烤箱。
不过当桂花糕的香味在车间飘荡的时候,梁甜就觉得还是原始一点好,健康无添加。
直到桂花糕冷却到几近常温了,戴着手套的同事就开始把印花好看的桂花糕从模具里取出来,再拿油纸包好。油纸是一张一张的,早就裁好的,上面是托印刷厂印的“西垅桂花糕”五个黑字,但是“桂花”的旁边印了两枚小小的、淡黄的桂花图案,寓意好事成双。
梁甜觉得这一趟流程下来,有些费时。也好奇,每块糕在供销社能卖多少钱。
虽然想法很多,但是打工人梁甜深谙“躺平”之道,不该问的就不问,认真干活。
中午,在食堂排队打饭。
曹家榕排在梁甜后面,跟她贴着耳朵说悄悄话,“一块桂花糕供销社卖八分,比散卖的五分钱鸡蛋还贵呢。”
“有次机会,陈主任分给我们每人吃了半块,味道真不错。我猜糖粉里肯定有文章,不然怎么比别家的更好吃呢。”曹家榕继续分享厂里桂花糕的小秘密。
“下午的香米糕应该没那么复杂吧?”梁甜看到队伍前进,就多走了几步,又问。
“香米糕原材料稍微少一点。这两种糕点在周边很畅销,一到过年过节,车间就要忙个不停了。”曹家榕继续说。
“咱们厂,只有这两种糕点吗?”梁甜觉得就目前这种工作强度倒是还能接受。
“当然还有别的,后面你就知道了。做啥糕点,就看上面领导安排呗。”曹家榕还特意卖了个关子,狡黠一笑。
两个人聊这些有的没的,越说越起劲。
“到你了。”曹家榕努了努下巴,示意梁甜往前看,该她打饭了。
“沈大姐,我第一天来,没带饭盒,可以借餐具吗?我听说食堂是有备多份的。”梁甜笑盈盈地说着客气话,把写有今天日期的饭票交给沈大姐。
“小梁同志,你稍微等一下。”沈大姐去厨房后面拿了一个洗干净的铝制饭盒,给她打了糙米饭,加上红烧土豆和豆芽两道菜,分量不多也不少,“等会吃完拿过来。”
梁甜笑着道谢,“好的,谢谢沈同志。”
捧着饭盒在旁边稍微等了几秒,就跟曹家榕一起到角落的长桌边坐下。
梁甜倒是不好奇饭票造假的事,毕竟有厂里的公章,还有黄主任的亲笔签的日期。
“我家是这附近的,初中毕业就进厂了,那会儿还要考核才能进。不过我也在厂里待四年了,真是弹指一挥间。”曹家榕是觉得糕点车间难得有同龄人进来,而且还是好说话的妹子,所以变身话痨了。
“那真不错,比我强。我以前不爱读书,就知道玩,所以初二就辍学了。”梁甜如实说了自己的情况。
“殷主任跟你什么关系啊?”曹家榕一边吃着饭,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不搭嘎。我也是今天才认识殷主任的。”梁甜埋头吃饭,土豆片的味道还真不错。
“哦,我还以为殷主任是你亲戚呢。”曹家榕无心嘟囔了一句。
“那我在厂里没亲戚,你就不跟我玩了吗?”梁甜笑着开玩笑。
“怎么可能!车间没一个跟我同龄的。他们都觉得我年轻,什么都不懂,反正我是说不上话的。”曹家榕夸张地叫了四个字,然后恢复小声说话,还拿右手挡住别人的视线。
“那你真是不容易。”梁甜猜测曹家榕既然是考核通过了,那应该是正式工了,工资应该也有自己的两倍多。
“你是不是想问,我家住附近,为什么不回家吃饭?”曹家榕自曝其短,头一次唉声叹气,“家里人多,吃饭都不消停,还是厂里食堂好,不会吃不饱。要不是身体吃不消,我真想去别的车间干夜班,补贴多点,还有晚饭早饭供应。”
“曹家榕,你还年轻,不要只顾着眼前,身体才是头等大事。放假可以出去转转,多认识些朋友。”梁甜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导她。按实际年龄算,二十六的梁甜,还真的比初中毕业四年的曹家榕阅历更丰富。不过听曹家榕这话,大概率是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比我还小,你好意思这样说吗?”曹家榕不禁撅嘴,假装有点生气。
“哎呀,别生气了,我学我妈说话呢。赶紧吃吧,饭菜都要凉了。”梁甜哈哈笑了,连忙解释。
梁甜把饭盒还回去的时候,已经洗干净了。
沈大姐有些讶异,但也没说什么。
“你平时去哪里睡觉?”梁甜没想过每天去外婆那边吃午饭,偶尔探亲去吃,那边还可以接受。天天吃,真的是不方便。自家已经厚脸皮占了很多便宜了。
“就趴这里睡啊。我没申请宿舍,宿舍楼就一栋,住房紧张,而且我离家近,也不符合申请条件。”曹家榕扭了扭脖子,把饭盒装进斜挎包,寻了刚才的角落位置坐下,忽然又强颜欢笑。
“好吧。”梁甜感觉曹家榕也有许多生活上的烦恼。但是出于礼貌,自己不可能一直冒昧打听。
“我也没打算申请宿舍。我们都睡吧。”梁甜趴下了,这时候感觉自己回到了学生时代,也是趴在桌上睡午觉。
梁甜努力提醒自己,这份工作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更好的。一闭眼,很快就睡着了。从进厂开始到中午,信息量挺多的,几个同事的脸她都没记住。
忙有忙的好处,精神紧绷的状态下,梁甜都没做白日梦了。
醒过来,伸个懒腰,扫一眼墙上的钟表,发现睡了半个小时,刚刚好。
“曹家榕,醒醒,你不能睡太久。”梁甜出于关心,还是忍不住晃动对方的胳膊。
曹家榕嘴角流下一丝口水,眼神迷蒙,下意识飙起了方言,“做么得?”
她原本是自诩初中毕业生,秒杀西垅食品厂里一半人的,所以平时基本上都是讲普通话。
这话一说出口,曹家榕立马懊恼地捂嘴,觉得自己讲土话好难听。
“没关系的。不嫌弃的话,擦擦嘴。”梁甜从包里掏出粗糙的草纸,倒是觉得曹家榕鲜活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