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的时候,梁友祥和梁友庆领着高景书刚到。
中堂柜上摆着一盏油灯,居高临下地照亮了破旧的八仙桌。
梁甜家特地建的偏僻些,在村尾的位置,旁边没有住户,也就没有不长眼的凑过来嚼舌根。
当然,就算是有,也能被李桂芬的嘴巴给吓退。
“猪油渣烧干豆角?!妈,您可真是我亲妈!”梁友庆跨进院门,耸动鼻子,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于是激动地大叫。
天知道,他最喜欢干豆角和猪油渣的搭配了!能下三碗饭!
其他人面面相觑。
还是李桂芬反应快,当即压低声音开骂,眉头紧皱,“你想让全村人知道我们家天天吃肉?别连累人高知青。你个寻死的秀宝!老大,赶紧关门!”
等人都落座了,梁保信才道一声,“吃吧。”便抓起筷子,往饭碗里夹菜。
梁甜偶然抬头,瞥见高景书脸上的伤痕抹过了草药汁。
“小高,你多吃点。”梁保信嘴上劝着,忍住没拿筷子夹菜。
“甜甜,你去把姜汤端过来。”李桂芬拍了一下梁甜的胳膊肘,提醒她去厨房。
“诶。”梁甜应声出去了,她只是提了一嘴,姜汤还是李桂芬在小灶上熬的。
她舀了两勺到碗里,因为烫,端碗的手指头都红了,正怔忡着。
“我来吧。”耳畔忽然传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梁甜疑惑地抬头,望着竹竿高景书,这人怎么乱闯厨房啊?
高景书瞧着小姑娘的眼睛,仍旧神色自若,双手正要接过姜汤。
“甜甜,你回去吧。我来端。”梁友祥见缝插针地捧起妹妹手上盛着姜汤的碗。
梁甜也不好多说什么,慢慢走回堂屋。
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让她来端的吗?怎么又来了两个人?
回到长条凳上,才发现母亲眼神微妙。
“妈,怎么了?”梁甜凑近她小声询问。
“明天让你大哥带你去镇上。”李桂芬跟梁保信眼神交流了几下,就拍板了一个决定。
“我明天不用上工了?!”梁甜激动地问。她只抓住了这个重点,却没第一时间问为什么要去镇上。
“早去早回,赶回来帮忙炒菜。”李桂芬又变脸了,没好气地继续吃饭。
“哦,为什么要去镇上啊?”梁甜这才反应过来,又问。
“友庆,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就要收碗了!”李桂芬话里有话,盯着闷头埋饭的梁友庆发了火。
“妈?我在吃啊。别生气别生气!”梁友庆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一眼李桂芬。
虽然他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先安抚老娘的情绪比较重要。
“让你哥捎点干货去找你姑。”李桂芬心里急得很,却也不敢在女儿面前说太多。
“知道了。大哥,你回来了。”梁甜感觉老妈有事瞒着自己。
高景书跟在梁友祥的身后也进来了,脸色并不好看。
热气氤氲的姜汤,在他口中,被一饮而尽。
梁甜瞄了一眼高景书,觉得他藏了很多心事。
饭后,李桂芬不着急洗碗,先指挥两个儿子干活。
“先别急着学习,友庆,你带小高去洗澡。友祥,把你爸之前不怎么穿的衣服拿出来。”
“明白。妈,舀完了我再加水塞柴火烧。”梁友庆拽着高景书寸步不离。
他这会儿回过神也大概猜到了,刚才高知青突然去厨房的举动,引起爸妈的警惕,嗬,就怕甜甜被人勾走了呢。
至于梁甜,被赶进卧室看书了。
高景书看着这一家子的忙碌,心里隐约产生了愧疚感。
今晚并不安宁,气氛怪异。
堂屋的八仙桌,摆着油灯。
灯光幽幽,夜里静悄悄。
梁甜对着书本拿笔在本子上记重点。
至于高景书穿着小了两个号的衣裳,时不时地指导梁友祥做题。
梁友庆总算争气了一回,在默默啃着初一的课本。
“好了,高知青,你该回去了。”梁友祥刚出去看一眼月亮,已经落山了,进屋就喊高景书早点回去。
“那我就回去了。”高景书一抬头,稍微看一眼梁甜就觉得不自在。
厨房那会儿,梁友祥突然出现,也是想提醒自己吧。
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去厨房了呢?高景书拿手指敲了两下脑袋,心里懊恼。
梁友庆拎着家里平时不怎么舍得用的煤油灯具,在前面带路。
“高知青,你这伤还是要注意一下,明天最好敷点膏药,别破相了。”梁友庆本是好心,但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就像是要诅咒人家毁容似的。
“友庆,不会说话就别说,”梁友祥也很无语,朝旁边的高景书解释,“抱歉,我弟他没有坏心。”
“高知青,我给你提个醒,其实这事吧,并不是长久之计。你知道的,家里比较宠甜甜。我们暂且先学着,谁知道什么时候恢复考试呢?”
打量四下无人,梁友祥又悄悄在高景书耳边说,“我妈之前托我姑帮忙给梁甜找工作,明天就是去问问结果。”
“高知青,别放弃希望。困难只是暂时的。”梁友祥拍了拍高个子的肩膀,以示鼓励。
高景书心底也明白了,合着除了梁甜,其他人都知道自己的隐晦心思。
高景书目送两兄弟走远了,才把院子门关上。
隔着窗户,又来了一个冷嘲热讽的,“真是攀上高枝儿了,现在更不搭理我们这群穷知青咯。”
“攀高枝?我跟乡亲关系好,也遭你们惦记了?”高景书不提也好,一提就火气大。
泥人也有三分性子!
想到今天被程莹莹的追随者污蔑,还挨了打。糗样子被梁甜撞个正着。
他心里怎么会好受!
糗样子还被梁甜撞个正着。
那隐秘的感情,还没宣之于口,就要被扼杀了。
高景书也怕被梁甜误会,影响自己的形象,即便两个人没可能有未来。
“你们争风吃醋也好,打得火热也罢。总之,不要扯到我身上来,行吗?”高景书站在空落的院子中央,满腔的怨愤即将喷发。
“我跟程知青有关系吗?没有。因为整个公社,只有我一个人是从秦皇岛来湖堰县的。你们孤立我也罢,嘲讽我也好,但是不能躲在背后陷害我!做人不能不讲良心!”
高景书哪没有怨,只是之前一直憋着没有发出来。
“高景书,你是发疯了不成?冷静一点,赶紧回去睡觉。”林知秋主动打开房门,屋里亮着微光。他走了出来,想要让高景书闭嘴。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在林知秋心里,程莹莹自然是最好的。
她美丽善良又善解人意,下地劳动也从不偷懒抱怨。
程莹莹有什么错?程莹莹从没有理他,是那个刘胜利蠢笨歹毒!
“对,我就是发疯了。我敢发誓,我从来没有觊觎过程知青,如果有假,天打雷劈!”高景书竖起右手两指,掷地有声。
“程莹莹又没有惹你,你对她恶意这么大做什么?”林知秋俊朗的脸庞迸射出仇恨的光芒,见不得别人瞧不起他的心上人程莹莹。
“林知秋,你脑子能不能清醒一点?”
高景书淡淡地笑了,扫了一眼那些静悄悄的门窗,拉住林知秋,在他耳边小声蛊惑道:“你看,你为她出头,她吱声了吗?”
“你是在挑拨离间。”林知秋神情逐渐冷静下来,眼睛却变得更加锐利。
“是啊。你好好想想,她是真的完美无瑕吗?这几年,真的没有收过男性朋友的礼物吗?”高景书继续灌输,也并没有大声,不想两个人的话有第三个人听到。
“你想报复她?”林知秋还在谨慎地问。
“睁开眼睛,仔细瞧瞧吧。”高景书撂下这句话,冷笑着进了单独的小屋。
真是千般滋味在心头。
高景书承认自己不是正人君子。他会找出那个散布谣言的人,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林知秋在微弱的光芒中,望着高景书瘦削的身影,神情变得更加复杂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怀疑的种子就此种下了。
突然偃旗息鼓,知青点的其他人更睡不着了,看热闹的心也只能慢慢冷却下来。
至于程莹莹本人只是缩在下床,安静地闭上眼睛。其实不光是院子里的动静,连屋子里另外三个女生的轻微动作都察觉到了。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梁甜在卧室里对着桌上的油灯发了会呆,想着明天要去供销社,于是在木板床底下摸出钥匙打开抽屉的小锁,查看一下小金库。
掀开小木盒的盖子,把花花绿绿的钱票全部倒出来,翻来覆去地数着纸币和票据。
“怎么数来数去,只有三块两毛二……”梁甜撇了撇嘴巴,小声嘟囔,感到极度失望。
除了这些钱,只有一张肥皂票,还是小姑私下给自己的。说是女孩子要爱美,好衣服就是需要用肥皂仔细洗。
家里的衣服大多是深色,需要李桂芬天不亮就去池塘拿棒槌敲打的;遇到麻烦些的衣物,就得用上储藏的茶渣饼或者草木灰。
梁甜稍稍安慰自己,没关系,幸好小姑娘没负债。不像自己在现代,还有一套房贷,差大半没还呢。
而且三块两毛二在这时候的购买力还是不错的。
小姑娘贪吃贪玩,能存下这笔“巨款”,已经很厉害了。
明天早上去磨一磨李桂芬女士,应该就能再拿点零花钱和糖票了。
梁甜因为小金库的钱太少了而提不起劲,忍不住打了哈欠,吹了油灯,往床上一缩。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什么事都留到明天再说。
祈祷千万别做噩梦了,不对,最好是别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