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似乎好些了,雨不闻也不慌了,突然想到自己还有要送人家的东西,伸手变出一鹅黄圆盒,递到小孩面前。
“原打算明日与你结识,未料却提早了。这是买来赠你的见面礼,收下吧,莫哭鼻子了。”
李久生从他手中小心拿过圆盒,轻轻打开盖子,凑到鼻尖闻了闻。
好香。
他见过戏班里的姐姐往脸上抹这个,偶尔姐姐们也会给他抹抹,所以他知道平日用的明显跟他现在手里的差远了。
“得花不少银钱……”他不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忽地意识到还没道谢,便紧接着磕磕巴巴地说了句谢谢。
“你们总往脸上涂那么厚的妆面,会伤到你这小嫩脸的。”雨不闻说着轻轻用两指背碰了下这嫩脸,“用这个可以滋养着点。如何,可还称你心意?”
李久生浅嗯了声,低头将盖子扣好。
“别难过了。”雨不闻又道。
“嗯。”
鼻翼还微微翕动着。
“真没事了?”
“真、真没事了。”
老妖有意逗他,“唱一曲吧。”
“给钱吗?”李久生抬头望着他,还带着轻微哭腔。
“我可是你救命恩人。”
“那也得给钱。”
“给!小财迷。”
一扇子落在李久生额头,他破涕而笑。
雨不闻一挥袖,冒着绿光的结界将二人包围,以防扰到别人。
……
短曲唱罢,谈了几句,李久生起了困意,要告辞回屋睡觉,雨不闻偏要将人送到门口。
门从里面栓住了。
李久生轻轻敲着门,然而里面并没有动静。
“可以开门吗?你们把我关外面了。”
砰!
里面的朝着门扔了个东西,李久生猛地被震了一下,本能向后缩了几步。
随着传来不耐烦声:“睡觉呢!吵什么吵!”
关在外面的人乍然间红了脸,目带尴尬地转头看向身后,压抑着要冒出的泪,缓缓道:“可能跟我闹着玩呢,一会儿就开门了,你、你先回、回去吧。”
“闹着玩?我盯了你一个来月,再不知道这个?”雨不闻两三步登上台阶拉住李久生的手,“跟我来。”
雨不闻边带着人走,边暗暗转了转指尖,一缕绿光钻进那不肯开门的屋子。
“你今晚,不,你今后便住这吧。”
“这、这里?”看着眼前的小屋,李久生紧攥身前人的衣袖。
“你在怕什么?”雨不闻不解道。
李久生很小声说:“这可是我们戏馆的鬼屋,没人敢来的。咱走吧。”
猛地一声咋呼,吓得李久生“啊”地一口,胡乱抓住那胳膊、腰的就不肯撒手。
抱着的东西隐约开始抖动,接着响起轻笑。
“没事没事,逗你的。”
“你,你这个老妖怪,干嘛没事吓人!”李久生愤愤一拳砸在雨不闻后背。
“别怕,没鬼,是我搞得鬼。”
雨不闻说自己有时会睡在这里,不喜被打扰就吓唬了人们几下。他还建议李久生在这里住,久生怕班主不让,他便说包在他身上。
解释完后,雨不闻瞥向还攥着他袖子的手,道:“还怕啊?就算真有鬼,不还有我这个千年老妖怪在呢嘛。”
李久生顺着视线也落在自己手上,连忙松开了。
走进屋子,老妖施法点亮火烛,又给铺好床,直到人钻了被窝,他才转身要离开。
突然让人又拽住衣袖。
“你能不能陪我睡一晚?我还是害怕。”
面对细声细语地恳求,雨不闻点了头。
床上之人咧开嘴笑了,当即往里面挨了挨,掀开被子让老妖进来。
翌日,班主果真主动找到久生,让他搬进这间房子,好像是因为有位算命先生跟班主说了些话。
而李久生原来那屋的人,早上一个个都顶着俩大黑眼圈,听他们讨论着满屋子蛇啊什么的,一夜不敢睡,更奇怪的是,临天亮蛇全部离奇消失。后来李久生问过雨不闻,还真是这老妖干的,不过是用柳条幻变的蛇吓吓他们。
从那以后,若是有人再欺负久生,便会凭空被收拾一顿,疑似撞了鬼。
雨不闻总来找他,还常常带些好吃或好玩的小物什。
彼此渐渐熟稔。
台上,但凡有李久生登场,回回都有绿色身影坐入看客之间,给其肯定,为其鼓掌。
台下,雨不闻就经常化成只让李久生能看见的虚影,躺在院中柳树下变出的摇椅上,听人家练戏,陪人家吊嗓。
在旁人以为的鬼屋里,他们俩还时不时地跟那晚一样,同衾共枕而眠。
很好,李久生感觉这样真的很好。
但他似乎离不开老妖怪了。
老妖怪走了,他便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老妖怪来了,他就高兴得合不拢嘴。
直到去年秋天,李久生才意识到自己悄然漫起的心思。
“久生。”雨不闻轻唤紧靠着自己睡觉的人。
这人怕冷,天气寒时,他一来,就喜欢往怀里钻,只因他可以运法发热。
“嗯。”李久生轻应。
“你不愿意跟着老男人,那愿不愿意跟着我这个老妖怪?”
“什、什么……”李久生猛地仰起头,“雨不闻,你……”
其实这段时间他煎熬得很,一直以为雨不闻万般依着自己,单纯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哄着,一直以为是自己贪心不足,才竭力把难言的心思藏住。
没想到。
没想到。
他尚未从上一问中缓过神来,雨不闻再次问道:“我想亲你,可以吗?”
又是那能把人圈进其中的涟漪。
李久生刚要有所反应,就感到一只大手有力地按在他脑后,一只大手有力地环在他腰间,紧接着绿影就一个翻身将他俯于身下。
自这一吻过后,二人的关系算彻底发生了变化。
“想亲就亲啊……?”花质不敢相信道。
话音停滞,花质注意到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方意识到是自己听故事太过入迷,立刻赔礼:“不好意思,一时失言,请继续。”
“没事没事。”李久生的脸突然蒙上羞色,“其实也讲完了。我还是头一次跟别人谈我俩的事,一时间没把握,说得有些多。”
“哪多?”流元轻撞了下挨在自己右侧的肩膀,打趣道,“某位仙君可是听得津津有味呢!”
让人抓个正着,花质不好狡辩,只默默受着这言语挑逗。
怕惹他恼羞,流元拿起桌上的小壶,将其面前的空杯倒好茶水。
他果然拿起杯子,借吃茶来遮掩窘态。
流元暗暗一笑,而后转头问李久生:“后来呢?因何吵架?”
闻言,花质也不遮什么了,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悄悄端坐好等着听。
但讲故事的人似乎不愿再说,仅客气笑着:“是件小事。谁想他活这么大,气量这么小,现在都不肯来跟我和好。”
话是抱怨,可明显能感觉到带着担忧。
“你们既是会捉妖的仙人……”李久生迅速离座,跪下,“那肯定有办法能找到他,求求你们。”
他猛地一跪,其余两人赶紧起身。
流元利索地上前将人扶起:“我们只是——”
“行。”
流元扭头望向花质:“?”
得到答应,李久生瞬露激动之色,“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是好。”
“……”流元视线转到白日贪戏的那人身上,“要不给我们再唱一曲?”
李久生应着好,便准备要唱。
花质却说:“不用,我们也该回客栈了。”
是流元会错了他的意,虽如此,他心中还是欢喜的。
走前,花质把留在人体和屋子里的妖气驱散,说怕让其他修者注意到,给李久生平添麻烦。
二人往客栈走着。
“你还有寻东西的本事?”流元没忍住问。
“嗯?”
“你不是答应小花旦帮他找回那个妖怪了吗?”
花质摇摇头,解释道:“就算是千年大妖也不可能连残留的妖气都这么浓,再者,他已离开三月有余,于是我猜测这妖气是他故意布下的。其他妖物闻到这妖气,便知道李久生是强妖所有,就不敢随便加害。方才我将妖气除去,他必然有所察觉,可能会在尽短的时间内赶回来。”
流元倏然停下步子,脸色不是太好,侧身对着花质,“所以,你并不能肯定那妖怪一定会回来?”
“很大可能会回来的。除非……他单方面对李久生没兴趣了,但他既然会留下妖气护着,那他还是挺在乎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想丢就丢了。”流元冷哼一声,愤愤道,“你既然不能保证,瞎应允什么啊?”说完,不管不顾地与花质拉开距离。
花质跟在后边走着,觉得前面快步走的人像极了赌气的孩子。
也不知道生什么气,突然就莫名发火。
不过,自己确实应允得过于草率,若雨不闻真不回来,岂不是让李久生更伤心了?是自己没有为人家考虑全面。
而按李久生说的那些来看,雨不闻要是真没了情意,应会直接说明的,毕竟——想亲就亲了。
“流元。”
“干嘛?”流元不耐烦地驻足转身。
“……”
险些忘了这人还生着气,那还要不要说?
流元忽地发觉他又对花质没控制住言行,紧抿了下唇,放柔语气:“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想说,你没自己想的那么坏。”
一声摸不透的轻笑:“就这个啊?”
“嗯。”花质点头,虽然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但这个也算是想说的。
站于前的人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脚步明显有放慢。
就算花质只顾着想事,没有心要追上,也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