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再加上随着的起哄声,花质自不好拒绝。
山骨尊主转问另一方的师父:“那方尊主意下如何?”
“既耿尊主发话,哪里敢驳意。”
流元早料到他师尊会点头,毕竟能借机显摆自己的弟子收了天相二合之阴。
正好,他也想探探花质究竟多大本事。
众目之下,二人登上度台,对立而望。
座中的离尊沾了口酒,声音不高不低地哼道:“就你们这帮老货的心思。”
那些心思她明白,流元明白,花质也明白。
暮尊向来不让花质参与敕度会,现如今暮尊闭关,他暂领修门,却仍不赴别处的敕度会。这帮人从未见其展露过身手,无非就想摸个底细。
若这位涴尘公子输了,暮云平便会让人小瞧,旁的修门更可能会趁暮尊不在刁难。
“玉楼。”花质握紧刀柄,他必须要赢。
流元手一挥,也召出敕器。
长兵擦撞,鸣声迸出,粉中破金光,蓝中破银茫。
台下不知谁为谁助威,谁为谁叫好。
枪尖直冲身侧,毫厘间花质及时闪躲,玉楼急速在腰间一转,压下孤岁。
“涴尘哥!好——”赵时明瞪了眼,赵时决立刻消了声。
山骨尊主在旁称赞道:“方兄,您爱徒的攻势可强得很呐。”
水中天尊主脸上藏不住地得意,可又必须让自己谦虚说:“他贯靠的就是这不要命的招式,让人难以还手,但终究不过自己瞎练出来的小路数罢了。”
不要命?
方才花质与他过招时便察觉不对,果然。
趁人分心,流元挑开玉楼,快步上前,举枪刺来。
待花质反应,侧身躲过,抓住枪身,二人已近在咫尺。
他没松手,他没拽去,如此僵持。
倒引得满座惊呼声起。
“不是旁人碰不得吗?”
“就是啊,花涴尘怎么还直接给握住了?”
天相阴阳二合,阳者悲悯,触之无碍,只是阴者凶戾,唯命主可动。花质竟能将其握住,也让流元稍怔。
山骨尊主站起示意大家安静,做解释道:“此敕器乃神界无妄天相之宝,因百年前天相封印魔罗才得以至世间。本属一主,想必互通,其阳之命主,其阴应是同认,诸位无需过惊,无需过惊。”
似是这个道理,台下议论渐微。始终无大动静的仅有山骨弟子何从兹,他望着那刀枪极为出神。
看劲头胜负难分,花质心中不免慌张。
忽然,与他对峙之人双唇浅动。
“放心,让你赢。”
花质:“……”
那话音甚低,令人怀疑是否误听。
流元本来就没抱着胜算,毕竟花质都有治伤痛、除记忆的本事了,自然是比他强,单想探探其底子,却未料竟和他不相上下。
当真奇怪。
他能看出那人想赢的心很重,也能猜到缘由,索性卖个人情,反正胜败影响不到自己什么,何况还允诺过要帮忙。
冰冷刀枪声戛然而止。
银枪落地,长刀架在流元脖间。
花质正愣,方才……是这人故意松的手?这人轻轻一动,刀刃处见了血,花质赶紧收回敕器,略显着急地走到流元面前。
“伤到我才显得你厉害嘛。”
悄声飘来,使他右手停滞在腰间未再抬起。
流元转身对众修者弯身行礼,宣告:“是我输了。”随着,他一手捂住伤口,向度台之下走去,花质紧跟身后。
“今夜子时。”耳边传来低声。
流元脚步微顿,继而迈下台阶,到水中天尊主跟前,“弟子实力不济,望师尊恕罪。”
方尊主拍拍他的肩膀,示以安慰,“哪里的话,胜负乃常事,况且你对战的还是人家涴尘公子,为师焉能怪你?”
“是也是也。”山骨尊主在旁衬着话,“看得出来前几回合,你能与他平分秋色,也给你师门长了脸。方为道,你可真是教导有方啊,假以时日定成大器。”
“耿尊主莫要再羞晚辈了。”流元道。
方为道边接着说笑客套,边示意自己徒弟退去。
回座后,就见花质像是在给他尊主赔礼,看样子他尊主并没有为难。
身旁两个又起小争执,起因是阿木皋抱怨了一句“明知是切磋还伤人,花质故意的吧”,这话让何从兹听了却不愿意,暗暗踹了阿木皋一脚,瞥了眼流元,低声相驳:“谁知道哪个是故意的。”
从此刻至宴散,花质总时不时地往旁边桌上看,目光每每不经意落在那脖间伤处。
……
往浮玉居来了几次,倒是已经轻车熟路。
流元推门欲进,岂料院门反锁,拍门喊名,皆无应答。
上回在院中等着,说什么该有的礼节,这回约人反紧关着门。
哪门子道理,是没事相求了?
或者,近些天频频为人治伤,莫非反噬过度——
想到这,流元纵身一越,翻过高墙。但见屋门大敞,烛火燃着,却无人影。
明明他邀的约,现如今跑哪去了?
能跑哪去。
不知是本着担心还是被失约的怨气,他势必要把那个人揪出来,于是在院中四处找着。
直到,寻至屋后,流元驻足。
缭缭薄雾中,刚站起的人一惊,迅速窝回热泉。
立在岸边的流元还痴痴望着,恍恍惚惚的,隔着漫漫水汽,他隐约看到一抹粉色。
忘了模样,可那个人胸前的粉花清楚得很。
记忆里,应是朵半开的玉兰。
同样的位置。
当想看得更真切时,已被衣袍急匆匆遮挡。
“你……你怎么还提前来了?”许是让热气闷的,花质的声音有些不稳,似责又似羞。
流元回神,原是早了啊。
瞥见在水中缓缓晃荡的花瓣,可真是够娇的。
见人走近,他调笑道:“三番两次深夜见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幽会呢。”
这话好像让花质不开心了,眼睫稍垂又抬起,“你在我面前不用这样的。”
“哪样?”流元耸肩,随意答着,“怎么说,装习惯了,我自己有时也分不清。”他不愿意继续扯这个,便道:“说吧,找我又有什么事。该不会才得闲要怪我没输给你们大少主的吧?我让了的,连敕器都没用,你也瞧见了。”
“我未曾怪你,是他太弱。”
非但不会怪,还会牵挂。
花质蹙眉轻叹,面露忧色,“为何要用那不要命的招式,既凶且险,少不留心就会……”
管得倒是挺多。
流元哼笑一声,“一没我惦念的,二没惦念我的,孑然一身的怕什么死。”
花质微微开口,欲言又止,转而道:“但你已经活了,总不能去寻死,死很疼的。”
“呵,真劳您费心。我又没说会去寻死,只不过如果阎王找上门,我会坦然接受罢了。”
“那你能不能别再靠着不要命的招数。”
“干你什么事。”
被凶了后,花质立刻不再发话,眼中带些无奈。
这孩子。
凶人的意识到自己失态,瞬间探身贴近比他矮半个头的人。
明明记得白日和他差不多高,前一两次见面倒是这个高度。
这人怎么个子忽高忽低的?
流元唇角勾笑,语气转变得很自然,“花涴尘,你主动相约,宴席间还总盯着我,又担心我死活。怎么,对我有意思?”
花质:“……”
他欲往后退去,可身后便是热泉,偏退不得,未套鞋袜的双脚在长袍遮掩下悄悄蹭着湿漉漉的石块。
身体外露之处因泡泉泛起的红还未褪,引人视线。暗香掺入体温,随着胸膛的起伏从领口扑出。
流元动了动自觉干燥的喉咙,衣领下应该就是没来得及看真的那抹粉色了,真想扒开确认一番。
花质竭力控制住变得急促的呼吸,脑海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
想亲。
只要稍微一伸就能碰到那炙热的气息和朱唇。
花质想着,情不自禁地要靠近。倏然,气息和朱唇都离远了,取而代之的是夜风送到鼻尖的凉感。
“没旁的事我就走了。”
“……等下。”
花质抬手刚要触到那脖间的伤口,猛地被一手抓住。
流元平淡道:“这点伤不用你治。过几天就好了,上点药连疤都没有。”明知道给别人疗伤会反噬自身,还随便一点小伤就这样,他完全搞不懂。
望着转身离去的背影,花质浅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
孩子——
花质倏然回想起方才的心思,后知后觉,懊悔感瞬生,怎么自己差点对一个孩子出手?!
更不该的是,他视线向下移去。
不该,甚是不该。
羞愧、自责翻腾涌起,通通冲向颅顶。
起心思的可不光他一人,另一位就没感觉不该,倒是觉得让这么个尤物引起了反应,理所应当。
问花质是否对他有意思,非是无凭据的挑逗。
平日里表现得未免太过明显。
但花质脸皮薄,就算跟刚才那样明明白白地问出来,也不会承认的。
如此更好,他可不想去费心力去回应什么这情这爱的。
只是,这人……
无法再多想,流元径直去到一处隐蔽较好林子,坐在杂草上,背靠着大石头,胡乱扯起碍事的衣袍,想着那幽香,嘴里喃喃念着某个名字。
终于,得以解脱。
听清树叶的沙沙作响,看清弯月的姣姣明亮,混沌过后,意识回醒。
他还是头一次想着具体的人做这种事。
那个人身上有的淡香,花质也有。那个人身上有的印记,花质也有。
怎会如此巧。
莫不成花质就是……那胸前的粉红,究竟是不是花,究竟是不是半开的玉兰。
流元打住乱转的思路,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找个机会扒开那衣服仔细看看,确认到底是不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