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修门中人或乘风或御剑,纷纷朝暮云平而来,浩浩荡荡,遮空蔽日,引得路上寻常百姓皆驻足仰望。
有小儿扯着老者衣角,好奇地问:“爷爷,爷爷。天上飞的是什么啊?”
老者捋着白胡笑道:“是列路仙人去参加修界一年一度的敕度会喽。”
花质早已站立在山门迎接各大尊主。
行礼、回礼,恭维、寒暄。
直至其带领门下子弟迈入暮云平内,花质才能稍歇口气。自暮尊夫妇出事后,四年间的敕度会都是门中长老带弟子前去,他从未出面,只是今年正轮到暮云平去操办,躲不过去,而他并不善于这些,暗中紧张得很。
阿木皋让古潭尊主叫走了,流元没寻到水中天的影子,但在乌压压的人群中瞧见了一双白簪。
“素惜姐。”流元唤了声。
素惜与他年龄相仿,由于尊主总带他去离居宫玩,二人勉强算共同长大,再加上素惜本就观察得细,自然知道他究竟是什么面目。
“你不是一贯穿白吗?眼光变了?”流元长这么大着实没见她穿过其它颜色的衣裳。
素惜低头由心一笑,“是我师妹让穿的。”
“师妹,哪个师妹?哦,沈绾?”流元时常听她提起这个小师妹,也知道她很宠这个小师妹,但谁知连穿衣都要顺着。
“嗯。莫总说我,你这些日子可有遇到称心郎君?”素惜打趣道。
自从流元说出自己好男色的事后,她见面总是要问问的。
称心的……
对视的眼眸、搂过的腰,扯起的衣袖、闻过的香,还有那害羞冒红的耳垂、那细汗滑入的胸膛,想着想着流元的唇角悄然勾起。
“看你美的,想到谁了?”
怎么会往他身上想。
一直以来,向流元示爱意的女修男修都不少,但通通明里暗里给拒绝了。前者是他好男色的缘故,后者为男无误,可大多是冲他好脾性来的,又非他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所以他打算独过终生,更不希望自己再把心交给哪个。
流元回神,“没、没谁。”
表露得那么明显,说没有?
谁会信。
素惜笑而不语,流元扯东扯西欲转移话题,却被突如其来的“师姐”声打断。
“师姐,我好想你啊。”沈绾走过来,语调带些撒娇,看了流元一眼,不,是短暂的凝视,转而笑着站在他们中间。
“我不过随口说说,师姐还真穿了?这衣服穿在师姐身上果然好看。”
在旁边的另一个人无奈地抿了下嘴,真不用特意强调,你师姐说过了。而且单看你俩身上这同样式、同为杏色的衣着,就知道她是为你穿的,很明显。
“这就是我经常跟你说的小师妹,沈绾。”
流元对着沈绾稍稍一歪头,“已彼此相识。”
素惜:“哦?”
待讲完始末后,沈绾撅嘴,满脸委屈:“师姐不在,我可让人欺负了。”
她让人欺负?当时抛晖殿的那个可差点就提前升天。
生得就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要不是差上两滴泪连他都能信。
但当师姐的倒是好像不了解自己这个师妹,反而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哄着:“真委屈我家小绾了。”
“你故意的?”素惜抬头看向流元。之前信中她说过小师妹虽入门较晚却悟性非凡,还有说此次离尊是遣她先来。
流元默认一笑。他认出离居宫的人不难,自然顺理知道她便是沈绾,看在素惜的面上就想着晚些去拦,给时间让她能出口气。
“师姐经常跟他提起我,那师姐怎么从没和我说过他呀?”沈绾离开怀抱,双手仍环在素惜腰上,“你们几时认识的?”
“嗯……很多年了,那时你还没来离居宫。”
沈绾抬头蹙眉,“那岂不是比我认识师姐的年头要久?”
素惜宠溺地安慰:“但我的小师妹是你啊。”
野兽收起獠牙化作讨人怜爱的乖猫。
如此温婉的人身旁守着这么个角色,自己还全不知。
实在有点意思。
“邱尊主留步。”
“离尊要与我攀话?哼,恕我可没闲心。”
“没皮脸。若不是为我门中弟子讨回公道,谁稀得理你。”
话音从离居宫那里传来,素惜和沈绾即刻跑过去,流元见状也跟上。
是抛晖殿尊主和离居宫尊主起了冲突。
“想赢提前说好就行,不过一场比试,我离居宫让你便是。明知打不过就使下三滥手段,邱昏,你可真是对弟子教导有方啊。”
人群听到动静渐渐围起,流元退到其中。
抛晖殿尊主气急,“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个——”
“师尊。”素惜上前打断离尊的话,微微挡在二人之间,行礼道,“师尊请暂息怒火。”
流元可以理解素惜此举。虽然大家都清楚离尊发脾气最好不要掺和多言,但这么多眼睛看着,倘若离尊像往常一样收不住嘴,事情定会慢慢跑偏,到时人们讨论的重点只会是敕度会上离居宫尊主不顾仪态大骂旁的修门。
所幸素惜还是能劝住她尊主的。
接着,她转身对抛晖殿尊主道:“众所周知,我师尊气性大而非不明事理,断不会无缘无故与人争执。听师尊方才所言,是贵门弟子实力不济却对胜我门弟子行了卑鄙之径。敢问邱尊主,这事可为真?您又可知晓?”
邱尊主并未答半句,反说:“离尊也教导有方啊,小小弟子竟还敢质问起长辈?”
离尊刚要启唇就被身旁弱弱地一声“这事啊”抢了先。
“他抛晖殿的吴权怀在我那碗赞酿里做了手脚,已让涴尘公子查明,赶出——哎?你怎么进来了?”沈绾探头看看在邱尊主身后的吴权怀。
不知谁说了句“确有此事发生”,随着附和声渐起。
离尊见机道:“徒弟受屈不肯吭声,如今传到我这师父耳朵里,难道还要装聋作哑不成?我离居宫向来不主动生事,但若有人不把我修门放在眼里,故意挑衅,我们也绝不是缩在壳里的王八。”
“离居宫好歹位列五大修门,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到人家头上来了吗?不找骂找什么?”
人群中的阿木皋没忍住嘟囔着,但很快就被他爹低声训斥:“有你什么事。”
他蔫蔫闭嘴,听到身后响起低笑。
这丝嘲笑就是冲着他的!
他守着他爹不敢发话,只回头愤愤地瞪了眼何从兹。
“离居宫好歹位列五大修门,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到人家头上来了吗?不找骂找什么?”
阿木皋:?
何从兹把他的话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喊到许多人心坎上了,人群很快骚动起来。
“就是,换谁谁乐意啊。”
“连个正儿八经地道歉都没有,就想让人家咽下这口气了?”
“受欺负的要是我,我家尊主说不定闹得更大呢,保不齐抛晖殿就得鸡飞狗跳。”
……
离尊抚着衣袖,扬颌抬眼,“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邱大尊主的爪子和头就伸出来吧。”
邱尊主明显心虚,回道:“花涴尘不是都罚完了吗?我带他进来也是花涴尘点了头的。”
“你弟子坏了他的规矩当然该罚,可那受冤屈的是我门徒,怎么说也得给我离居宫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躲在邱尊主身后的吴权怀鼓足勇气,劝道:“离尊,您也曾是抛晖殿的人,多少是有情分在的,何必为难呢?”
“你坑害我弟子时可曾想到情分?再者,我离居宫和你抛晖殿有何情分可谈?”
吴权怀又缩了回去,不敢再作声。
离尊斥完他,又看向邱尊主:“今日,这件事,你邱昏必须当着众人给我说个清楚。”
守着这么多修门,邱尊主肯定拉不下脸来亲自道歉,如此僵持不下也不是办法。
素惜开口道:“想是门中弟子刻意对尊主隐瞒,若邱尊主知情势必不会放任不管的。”
“对对对。”邱尊主回头对吴权怀闷声道,“你,道歉。”
“尊主,不是您让我……”
邱尊主踢了吴权怀一脚,打断他的话:“让你道就道!”
在吴权怀老老实实地行礼致歉后,邱尊主甩袖恼羞离去。
离尊气道:“这邱昏,混球一个。”
热闹散了,众人也就散了。
“有事耽搁来迟,让贤侄久等,望莫要怪罪啊。”
“不敢,方尊主请。”
熟悉的声音传来,流元望去,他水中天的尊主到了,旁边引路的是——花质?
花质都进来了,这么说他尊主是最后到的?
少见,以往都是赶早的。
大小修门具远道而来,自要设宴尽谊。
赵时明无心进食,咬牙切齿地盯着某处。流元顺其方向,视线正正好好停在那人身上。
同水中天、离居宫、古潭、山骨四大修门尊主坐在一桌,当然招来这大少主的仇恨。
“大哥你不吃吗?”
“吃,就知道吃。”赵时明侧头低吼,“咱暮云平都快姓花了!”
流元收回目光,暗暗瞥着自己桌上的热闹。
这个唤赵时明为大哥的,应是二少主赵时决。
“其实让涴尘哥管也挺好的。”赵时决看了眼四大尊主,“反正和那些前辈打交道我行不来。”
赵时明愤愤骂了声:“废物。”
现如今大少主和二少主都见了,独有三少主迟迟未露面。
不过就冲眼前两位,他也不抱期待了。
阿木皋跟何从兹正拌着嘴,起因是后者嫌前者吃相差。沈绾坐在素惜身旁,正装成弱猫儿,师姐长师姐短地喵喵叫着。
就在流元要埋头吃饭时,隔壁桌突然有人站起。
“涴尘公子,耿某有个不情之请。”
花质起身,“您但说无妨。”
见状,众人安静下来。
“是这样。”山骨尊主道,“皆知天相阴阳二合乃修界无上敕器,阳者至净,阴者至浊,落于人界以来近些年才陆续认了主。鄙人早想见识,耳闻涴尘公子手握其阳,而其阴让水中天弟子收去,且今日适逢都聚在此,不如二位切磋一番,让在座的诸位开开眼。”
他说完又笑了几声,表示自己并无恶意,继而道:“还望涴尘公子赏了老夫这个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