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桐福身行礼道:“见过郡王。”
宋知桓放下手里画笔,走到榻前说:“坐吧。往后没有外人在不用行礼。”
“是。”杜洛桐应声,想来郡王爷是不喜繁琐规矩的。
宋知桓拿起早就放在案几上的一个小盒子,推到杜洛桐面前道:“这是府库钥匙和对牌,账本有些多,回来我让小厮送你那儿去。”
杜洛桐忽地想起之前太妃要托付王府中馈的事,当时自己出于对王府的亏欠,爽快答应了。
新妇执掌中馈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她向来惫懒,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绕,其实内心是十分抗拒的,是以把这番抛到了脑后。
这下子宋知桓忽然把对牌钥匙拿到了眼前,她才后悔:为什么要接下这么重的一个担子!
宋知桓看出她神情不对劲,便问:“怎么了?”
杜洛桐极力假笑着说:“想到自己以后要像皇帝上早朝一样日日看账本,觉得很是开心,中午都能吃下两碗饭了呢……”
这话是什么论调?宋知桓觉得奇怪,但也有些好笑。
若是旁人,定然说不出这话来,也不会说这话。不过这倒也符合她的性子,宋知桓笑意浮上了嘴角。
他不仅喜欢看杜洛桐的神态表情,似乎还挺喜欢听她说话的。
不过杜洛桐还是打起精神道:“既是太妃将王府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让太妃失望。”
她咬咬牙,抬头看着宋知桓,眼中燃起了斗志,但并不多。
宋知桓皱了皱眉,虽然是母亲提出让她接管中馈的,但她就没想过,这中馈是自己交给她的吗?
他无奈,伸手拍了拍装着对牌钥匙的盒子,以示鼓励。
宋知桓继续道:“舅母快到了,咱们先去母亲那儿吧。”说完吩咐下人先把对牌钥匙送回去。
两人便先去了太妃院里。
上次敬茶是在前厅,这次直接去了正房。两人等了一会儿,太妃才念完经书过来。
没一会儿舅母庞氏带着弟弟也来了。
见到了人,太妃也没多客套,大方地让下人把沛齐的东西搬去紫竹院,安顿好琐事才坐下说话。
舅母庞氏年轻时也曾与太妃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后来太妃深居简出,便再没见过。先前给杜洛桐议亲时,也只是匆匆几面。今日才算正式和太妃坐在一起说话。
两人寒暄几句,太妃便切入正题道:“沛齐过来,我为你诊一下脉。”
虽然太妃已经几十年没有问过诊了,但只看她伸手搭脉的姿势依旧娴熟,便知道太妃的医术必然可靠。
在场包括宋知桓在内的所有人,都注视着太妃的神情。
杜洛桐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忐忑:太妃皱了皱眉,她就吓得心脏猛跳几下;太妃再喘口大气,她一颗心就又沉到谷底。
诊完左手的脉又换了右手,仔细看了舌苔,又问了沛齐的日常起居,太妃这才了然于心地点点头。
随后道:“孩子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往后只需要好好调理即可。让沛齐跟在我身边,不用半年,便可补上因为病导致的不足之症。”
“中毒?”杜洛桐和舅母异口同声地问道。
杜洛桐转头看向舅母,两人对视里皆是震惊和疑惑。
庞氏吸了口气,稳住了声线开口问道:“太妃娘娘是说,齐儿没有生病而是中毒?”
太妃点点头,眼神飘向远方,回忆起了当年的经历。
太妃十八岁那年被赐婚。还有一个月就要出嫁,王家祖父王御医不让她继续在自家医馆看诊,只安心在家中待嫁。
可有一晚,一位病患敲开了医馆的大门。
病患的症状像是中毒,且不是医馆内大夫所熟悉的毒性。
彼时先皇感染风寒,王家祖父在宫内待命,没个三五日是回不来医馆的。
不能眼见着病人痛苦煎熬,深得祖父真传的太妃便亲自给病人看诊。
而那人,和沛齐的病症一模一样。经过太妃医治,最终药到病除。
听完故事,舅母不禁说道:“太妃娘娘果然如桐桐所说,是菩萨心肠。可是,齐儿这毒是怎么中的呢?”
太妃继续解释道:“我自小与祖父学医,最爱研究各种奇花异草,奇门蛊毒。当时我也仔细研究过这种中毒症状,但此症并非毒药所致,而是天时地气人和导致的毒气入体。”
这解释,却把众人越说越迷糊了。
太妃转头问道:“齐儿,你回想一下生病那日,是否是五月初五?那日是否出了门?又是否夜半才回家?那日是否受凉或者曾经饮冰?”
杜沛齐回忆许久,而后瞪大眼睛惊讶道:“没错,全都是!我是五月初五端阳节那日出门的,去看了端午会,和伙伴们玩儿到很晚才回家,那日还吃了冰镇的雄黄酒!”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庞氏甚至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杜洛桐更是满腹狐疑,太妃怎会对沛齐当日的举动一清二楚呢?难不成能掐会算,真是菩萨下凡?
“若是如此就对了!”一直温声说话的太妃也激动了起来,手上的佛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太妃解释道:“五月是毒月,五毒月里毒气弥漫、瘟气流传。人们受到影响,会经常烦闷、易怒、头痛。但五月初五又是一年中阳气最盛的日子,同时也给了阴邪钻空子的机会。”
众人静静聆听,沉吟思索,太妃继续解释:“这日的夜晚一定要早早归家,躲避业祸。正巧齐儿喝了冰镇的雄黄酒,酒不可冷饮,酒本为发散之物,饮冷酒乃是自毁长城,引了邪气入体,自然成毒。”
没想到这个“毒”竟然是这样的毒,众人听闻,惊讶得不能自已。
太妃说:“这病复杂就复杂在,毒气入体后迅速遍及全身。单看症状,病情错综复杂,很难辨症出来究竟是何病因。无法辨症,就无法下对药。”
“病因竟是如此!”庞氏感叹。
杜洛桐握着舅母的手,心中满是后怕。这毒,太巧了。
太妃饮了口茶继续道:“我给齐儿的药方,便是一剂祛邪扶阳正本的猛药。下以猛药,非常适于这种缠绵许久不得清除的邪病。只不过这些日子身体总是亏了许多的,还需要好好调理,精气神才能慢慢恢复。”
太妃又和杜沛齐说了许多这些日子要注意的事情。
例如日常饮食、生活起居,甚至强身健体的功法,都和沛齐一一交代了。
杜洛桐听了不禁呲牙咧嘴:幸亏不是自己生病了,这些需要注意的事情,自己是一件都做不到。
看着弟弟在太妃面前十分听话的模样,杜洛桐忽然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有了太妃娘娘这般悉心照顾和教导,她可省了一大笔延请名师的费用呢!
杜洛桐对太妃的赞誉之情,愈加浓烈了!
待太妃和沛齐说完,又嘱托了杜洛桐几句,诸如掌管中馈后不要过于操劳,熟悉府中事务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就好之类的话语。
众人说了一会儿的话,庞氏欢欢喜喜地从王府离开,等坐上马车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哎,老爷嘱托我的事我都给忘了!”
今日出门前赵铭泽嘱咐庞氏,有机会打探一下郡王病情的虚实。岂料,她得知齐儿的病能除了根儿,桐儿也有了掌家之权后,一高兴,就把老爷嘱托的事给忘了。
不过瞧着这王府不似虎狼窝,那也不急于一时,日久天长,慢慢打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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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喜欢清净,庞氏走了之后也没多留他们说话,只让郡王夫妇二人带沛齐去逛园子。
三人出了门,杜沛齐见宋知桓还跟着,便客气道:“郡王爷有事便去忙,长姐带我熟悉王府便可。”
宋知桓亦温和地说:“我也无事,而且我更熟悉王府,带你们逛起来也更轻捷。”
杜沛齐眉头微蹙,看向自家姐姐。
杜洛桐便赞同道:“我还没认清王府的路呢,左右郡王也无事,正好给我们带路了。”说完笑着看向宋知桓。
宋知桓当先迈步出去,两人在后跟上。
杜沛齐嫌宋知桓碍眼,扯了扯嘴角把不满压下,转身低声自语:“这郡王爷当的倒是清闲。”
身边的杜洛桐听到嘀咕声,连忙掐了他胳膊一把:“胡说什么呢!”
杜沛齐捂着胳膊一脸的委屈。他本就不喜宋知桓,自家姐姐又向着宋知桓说话,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姐姐非要进京求医,他不同意,可是杜洛桐趁他缠绵病榻起不来床,就跑来了京城。
祖父也是个心大的,被孙女一忽悠,派了家里亲兵暗卫,还有丫鬟婆子跟着,就让杜洛桐离家了。
杜沛齐得知长姐跑去了京城,病差点气好了。长姐性子惫懒,不通人情世故,人又不聪明,怎能不让人担心。但,人是追不回来了,只能一日三封地寄书信,生怕长姐被人骗了,还得给人家数钱。
长姐头先还有回信,后来回信就少了,再后来,姐姐的回信只给祖父。沛齐深知不对劲,但又没有精力去探查。
到最后,姐姐寄了药方过来,还有合婚的帖子……
这让杜沛齐怎么能看宋知桓顺眼。在他看来,长姐就是被人骗了,还给人家数钱呢。
逛王府时,杜沛齐是一句话都没和宋知桓搭,最后称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
留下杜洛桐尴尬地赔笑说:“郡王,咱们也回?”
宋知桓本想点头,但想起来了什么,便道:“前头还有些事,一会儿不用等我用饭了。”
杜洛桐应下,两人就此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