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亲王是先帝亲兄弟,一生戎马为国效力,封了本朝唯一的亲王。彼时何等荣光,惹了多少人艳羡,就惹了多少人诟病。
后来宋知桓也同样披甲上阵,为他的皇兄,如今的皇帝,守卫南疆。
同为武将的心酸,杜家多少能感受一二。战场凶险,而官场的人心更凶险。
京城中的波澜诡谲,单看如今宋知桓在京城的处境,便能猜到他们的艰难。
如今宋知桓只封了郡王,也多年不参与朝廷之事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扛住王府这个招牌。
祖父继续问道:“听说郡王身子并不十分康健?”
杜洛桐如实道:“嗯,但这事太妃不曾与我多说。只知道是在南疆战场上受的伤,至今未愈。”
祖父没说什么但眼底隐约有些不安。
杜沛齐揉揉被捏疼的脸蛋又凑过来问:“听说姐姐尚未与郡王同房?”
“啥!”杜洛桐惊得连忙捂住弟弟的嘴,这熊孩子,这种话岂能大刺刺直接问。
“不对,你怎么知道?”杜洛桐惊讶,“不是说打探不到王府消息吗,你如何得知的?”
杜沛齐得意道:“自然是从月月那儿问来的喽。”
“人精!”杜洛桐毫不留情捏着杜沛齐的鼻子惩罚他。
不过杜洛桐还是回到了正题上,“王府确实有许多隐秘,不可能与我推心置腹。不过目前看来,郡王和太妃虽对我有所防范与隐瞒,但并未视我如敌。”
“嗯,如此也好。”杜老将军若有所思地说。
杜洛桐又说了太妃请沛齐前去小住的事,众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到了午饭时间。
饭桌上,杜洛桐热心地给宋知桓布菜。
“郡王爱吃清淡,快尝尝这个。”
“郡王不喜牛羊鱼鲜,尝尝这道白斩鸡如何。”
杜洛桐记着郡王需每日药浴,又怕郡王不愿让人知晓他生病之事,便替他寻了不少挑食的借口,来掩饰忌口的事情。
这一餐饭,杜洛桐以为自己“服侍”得妥妥帖帖,是个贤惠的郡王妃。
岂料众人的眼中,郡王爷简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过宋知桓似乎是挺高兴的,还饮了一些酒,杜洛桐也没劝住他,只能暗道白白忌口了。
看着宋知桓酒意上涌,舅母便让杜洛桐带郡王去歇息片刻,再行回去。
杜洛桐小心翼翼地扶着宋知桓回屋。
待丫鬟关上房门,宋知桓便轻轻从杜洛桐手中抽出胳膊,独自走到桌前坐下。
杜洛桐连忙询问:“醉得厉害吗?”
宋知桓闻声抬头,微微一笑,指了指身旁坐凳。
还没见他笑得这样放松过,看样子是真醉了,杜洛桐只能依言坐下来。
离得近了些,便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和成婚那晚的味道相同。丝丝缕缕的草药味儿混合着淡淡的酒味儿,很独特。
“我没事儿,只是有些头疼。”面对杜洛桐关切的目光,宋知桓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杜洛桐无奈地说:“既然头疼,下次就别喝了。我去给你煮醒酒汤吧。”
宋知桓单手揉着眉心,见她要走,连忙伸手拉住她说:“不用了,喝了用处也不大。你跟我说会儿话吧。”
“说会儿话?”杜洛桐有些惊讶。其实她能看出来,宋知桓和她一样,在不熟的人面前不爱说话。
而他们现在,彼此也没那么熟稔。
“你想我说什么?”杜洛桐好奇,坐了回去,同样一本正经地问。
宋知桓想了想,问出了一个在脑海中盘桓已久的问题:“说说你的家人吧。”
他知道杜洛桐很重视她的家人,只是他并不了解她的家人们。
“今儿你不是都见到了吗?”杜洛桐有心逗逗他。
“那……”宋知桓醉醺醺的,不知如何应答。
瞧着他迷茫的模样,杜洛桐弯了嘴角,“我家亲人不多,除了祖父和弟弟,亲近的便是舅舅舅母了。但若把他们一位一位讲清楚,也需要不少时间,今日便只说说沛齐吧……”
杜洛桐便自顾讲起了弟弟杜沛齐。
她八岁那年父母惨死战场,杜沛齐时年三岁。杜洛桐便担起了教导弟弟的重任。没有父母庇佑的孩子十分艰难,她对弟弟的教导更是十分用心,尤其重视学业。
当然,她对杜沛齐的学业如此重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发现弟弟的脑袋比她灵光数倍!
日后若能学有所成,那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事。
于是,杜沛齐三岁启蒙,五岁习武,现今十四岁,虽被病情耽误了一年学业,但在洛北的同龄人中,他的学问仍然说得上是数一数二,即便来到京城,也不落人后。
沛齐不仅学问好、功夫好,心眼和鬼主意也不少。
她捡了几件趣事同宋知桓讲,说起弟弟,她的话也多了起来。
两人说话间天色已经不早了。
已经商定好明日舅母会送沛齐到王府小住,于是杜洛桐二人便打道回府。
出门时起了夜风,杜洛桐担心宋知桓醉酒受凉,便邀他一同乘车。
两人上了马车,杜洛桐觉得来时她和月月共乘十分宽敞的马车,似乎没那么宽敞了。
马车晃晃悠悠前行不过数十米,杜洛桐就打了个哈欠。但忽然想到自己和宋知桓共乘,要是睡得口水直流……她立刻打起精神来。
揉了揉脸,搅散困意之后说:“郡王,一会儿下车时要小心些,别顶着汗,不然吹了风头痛。”
杜洛桐继续道:“我在后院不便去前院,郡王回去后记得让人煮碗粥喝下,免得明日起来胃不舒服。”
宋知桓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何说不便去前院,想来是又谨守本分了吧。
她搜肠刮肚地想着还有什么可说的,可她嘴笨,只能任凭气氛安静下来。杜洛桐又困得紧,打哈欠都是偷偷捂着嘴。
困意使视线迷离,目光随着摇晃的马车,随意地落在车厢各处。
不知何时,她就看着宋知桓的手入神了。
马蹄落在青石板路上,哒哒声很有节奏。
手指一下一下地落在膝盖上,好似在配合着马蹄声。
他手指形状好看,不过摸起来是粗糙的,杜洛桐当然知道,因为她今日早上才刚牵过。
夜风涌入车厢,带来一股杜洛桐不熟悉的味道。这不是她记忆里夏的味道,不是洛北的味道。
终于熬到了下车,杜洛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起身掀起车帘便要下车。
“等下。”宋知桓一把将人拉住,而后先行下了马车,站定后抬手接她。
杜洛桐这下彻底醒盹儿了。
她面对宋知桓时,心底最深处,总有种底层小人物面对大人物的畏惧。
现在也不用在舅母前演戏了,她怎敢拉郡王的手,连忙一跃跳下来。
这动作把宋知桓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扶住了纤细的腰肢。
面前人身量竟然如此纤细。宋知桓很是惊讶。他是个从未接触过女孩子的大老粗,自然不知道姑娘家的腰是什么触感。
“急什么。”宋知桓语气里有些关切。他还记得杜洛桐在府里走两步就喘得不行的模样,这腰细得一掐就断,若是让她自己下马车,多半是要崴脚的。
不过杜洛桐到底是不是这般弱风扶柳,他后来也是见识过的。
“我没有急。”杜洛桐下意识辩解。
宋知桓的个子比杜洛桐高了不少,说话时刻意地低头靠近,杜洛桐忽然有些害怕。
不是羞,而是怕。
因为,这毕竟是个大男人啊,她几乎没和男人离这么近过!
而且宋知桓还喝了酒,哪个女孩子不怕醉汉!
她好想跑啊!
内心千回百转,却又不知道该作何举动。
宋知桓以为她困迷糊了,脸蛋都红扑扑的,却不知道她是吓的。
伸出手指摸了摸,果然是热热的。就像是小孩子睡着了时,脸蛋又红又软的样子。
那熟悉的粗糙触感从脸颊传到脑子里时,杜洛桐仿佛被下了定身咒,僵直地站在夜风中。
这陌生的夏日味道,将永远和心跳刻印在一起。只要再次闻到裹挟的泥土草木味的湿润夏风,就仿佛情景重现一样,能再次听到自己的擂鼓般的心跳声。
“郡王妃?”月月关切地喊。
“啊?”杜洛桐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来了,正坐在软榻上出神。
月月关切地问:“郡王妃发烧了?脸怎么这么红啊。”
杜洛桐抬手触摸,果然,脸蛋热乎乎的,烘烤得自己的神志都不清楚了。
她回道:“无事,有些热而已。”
她记起方才宋知桓让自己先回家,他说有些事要出去一趟。
杜洛桐没去想大晚上的宋知桓有何事要出去,而是干脆清空了大脑。
让月月去准备热水,洗漱完毕,钻进了暄软温暖的被窝,舒舒服服一觉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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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要紧事,杜洛桐没用月月喊,便早早醒了。
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她已经到了没有回笼觉的年纪了。她伸着懒腰对抗困意,开始洗漱。
刚吃完早饭,忽然来了个小厮传话:“郡王妃,郡王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杜洛桐并不知晓这一大早他叫自己过去有什么事,收拾一下便去了前院。
书房外没人候着,她也向来不爱带下人跟着,这会儿也没人能进去通传。
杜洛桐犹豫一下,便直接走了进去。
进了书房,宋知桓在桌案前作画。上次来,他似乎也是在画画。
他喜好书画?
杜洛桐想着:许是远离战场赋闲在家,便爱上了这些修养身心的事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