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往昔旧事
隔天早上八点,江亦琤去找护士办出院。
护士很为难,委婉道:“江小姐,实在抱歉,陈先生要求一定要您康复了才能出院。”
江亦琤的嘴角抽了抽。
陈海宇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但她也不想让院方为难,只好回到专门为她腾出的vip单人病房,无聊地玩手机。
唉,一空下来就开始想陈旻钰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发了消息过去,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复,大概又在开会吧。
她将手机丢到一边,百般无聊地看向窗外。
五月春暖花开,院子里郁郁葱葱,有孩子在树下嬉戏。
一道目光紧盯着她的后脑勺,江亦琤很努力想将它忽略,但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五阳叔,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她回过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笑容:“您总这样盯着我,我会很惶恐。”
单人病房里空空荡荡,隐藏在门边阴影里的一抹黑色衣领动了动,露出了他的全貌。
闻五阳提着两袋水果走了出来,他的脸上满是愧疚,本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却终究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半截身子已入黄土的人,竟然还在搞小年轻“透过她怀念他”的那套。
可他从未见过气质这般像他的人,即使是那人的女儿,都不曾让他有这样强烈的既视感。
风度翩翩、衣袂飘飘,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高清玉洁、神圣不可侵犯。
“抱歉。”他哑了嗓子,“一定吓坏你了吧,是叔的错。”
“小江,你愿意听我这个糟老头子说说吗?”闻五阳苦涩道,“年纪大了,记忆一天不如一天,或许有朝一日,我也不再记得他了。”
江亦琤坐直了身体,作出洗耳恭听状。
“我想想,该从什么时候讲起呢?就从头讲起吧……”
窗外暖阳高照、春风依旧,孩子们的嬉笑声不断,闻五阳平静地向江亦琤讲述了一段过去。
一段她没能猜到主角的、不为人知的过去。
*
闻五阳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乞讨、翻垃圾堆中度过每一天。
浑浑噩噩、混混沌沌、前路一片渺茫。
五岁的某一天,他因为实在太饿,第一次学着去偷。
结果偷到了一对年轻夫妻的身上,被年轻男人逮了个正着。
他以为他会死在那天,事实上他也确实死了,作为孤儿的他死在了那天,取而代之的是拥有了师父和师母的闻五阳。
他那时还不知道他的师父是多么耀眼的存在,在信息匮乏的年代,他只觉得他的师父是比星星还明亮的人,和师母站在一起时,他都分不清该说谁更漂亮。
他的师父长得太美了,美到觊觎他的人不分男女,不远千里跑来蹲他,只为能见他一面,或求得一张合照。
他跟着师父学唱戏、学表演、偶尔跟着师父一块儿上戏台,甚至因此被导演看中,邀请他友情出演电影。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和师父在庭院里练声,师母在厨房忙碌,庭院里的桃花开了又谢、枫叶红了又绿,每每回头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菜肴,而师母坐在庭院边,温柔地看着他们。
好怀念啊,那时候的日子,无忧无虑。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师父和师母就是他的全世界。
八岁那年,师母怀了孩子,师父很高兴,他也是。
他早就将自己当成了家里的一份子,对还未诞生的妹妹充满了期待。
师父和师母长得这般耀眼,生下来的宝宝该有多漂亮?
他就这样期待着,等到了妹妹的诞生。
果然,粉雕玉琢,就像是装在玉瓶里的瓷娃娃,看着就惹人爱怜。
师母生下孩子后,师父在家的时间便多了起来。
而他当时虽然已经在娱乐圈里初露锋芒,但师父告诉他必须读书,要成为有文化、有涵养的人,将他送去了城里最好的学校。
读书后,他陪妹妹的时间少了不少,偶尔听师父和师母提起,都是说妹妹性子孤僻,不爱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
孤僻吗?
每当这时,他都会去房间找妹妹,看到扑向他要抱抱的可爱妹妹,他表示师父和师母的说辞绝对有问题。
这不是很外向吗?哪里孤僻了?
他的妹妹只是早熟懂事,等再大些就好了。
他一点一点长大,带着他最可爱的妹妹一起,在不知不觉间,他即将升高中,妹妹即将开始读书。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了。
师母莫名患上了一种很罕见的病,需要日日夜夜在医院输液观察,可即使师父走了各种关系,找遍全国最知名的医生,也没人能将师母彻底治好。
师父日益憔悴,每日每夜守在师母病床边,他实在太过担心,逃课来医院想让师父好好休息一夜,却被大发雷霆的师父赶走。
师父说,学生时代就该读书,不该操心的事情不要瞎操心。
可那是他的家啊,他的师母和他的师父,他早就将他们当成了他的再生父母,这让他怎么能不操心?
可他拗不过师父,只得老老实实读书,顺带照顾妹妹。
妹妹似乎对师母的病并不关心,每天在家里拿着蜡笔在纸上涂涂画画,不得不说她的审美确实很棒,只是在纸上寥寥几笔,就仿佛出现了漫天星辰。
十六岁那年,他初中毕业,顺利升上了高中。
那年暑假,他去医院找师父,希望能和他交替照看师母。
那时候的师母已经病入膏肓,师父也被悲痛折磨得不成人样,或许是积攒了这么久的情感一次性爆发,他那素来仪表堂堂、温柔似水的师父竟像是被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附了身,目眦欲裂、眼眶通红,怒斥着都是因为他才造成了家里的不幸,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
他被师父吼得直接放弃思考,到最后,师父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让他走,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这个家里。
他懵了。
师父这是,不要他了吗?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医院,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路上。
他早就将师父的身边当成自己家,现在的他没了家,还能去哪里?
一如他有记忆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流浪。
是他毁了师父的家。
是他,都是他。
他坐在街边失声痛哭,忽然有车停在他的面前,他抬头,是第一次找他拍电影的那位导演,是位慈祥温和的老妇人。
“走吧。”她向他伸出手,“从今以后,你就和我一起。”
他本不想走,但老妇人硬是将他拖回了家,他几次想逃去医院找师父,老妇人都会告诉他:“他现在还不想见你,等时机到了,你会见得到他。”
想到那天师父的模样,他抖了抖身体,终究没能鼓起勇气。
半个月后,他终于等到了师父。
不再像在医院时的不修边幅,师父穿上了他最爱的中山装,一如初见时那般儒雅。
他和师父聊了许多,只是当他提起师母时,师父总会在嘴唇上比“嘘”,像是会惊扰了属于师母的宁静一般。
再之后,师父彻底将他托付给了老妇人。
他问师父未来想做什么,师父想了很久,说:
“她生前素爱旅游,但因为我工作的原因,一直没能如愿,未来我想带着她到处看看,祖国也好,外国也好。”
师父离开了。
他看着师父的背影,问老妇人:“那我妹妹会去哪里?”
老妇人淡了神色,道:“她会去她该去的地方,你放心吧,她会过得比你更好。”
那时的他天真地以为,纵使天高水远,但只要心意相通,就一定会再次相遇。
所以他不阻拦师父的梦想,也不企图将妹妹找回来。
却未曾想到,那天竟是他和师父的最后一面。
高一开学后的第三天,他听到同学们在议论纷纷。
知名男角从二十层一跃而下,当场身亡。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炸开了。
他扑到同学面前一遍又一遍询问那人的名字,泪早已不知何时流了满面。
师父在骗他。
什么到处看看、素爱旅游,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师母死后,师父就已经存了死志。
那天来见他,是为了交代后事。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懊悔、痛苦,想到那天师父在医院对他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的心就像被利刃割开,一刀又一刀,疼得他连叫都无法叫出声。
可是,他再也问不到为什么了。
他的家,师父、师母、还有妹妹。
终究是散了。
*
江亦琤听得很认真,在听到结尾时,她突然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五阳叔,你的师父不会是家祁叔吧?”
闻五阳有些惊讶:“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年轻人记得四十年代的演员?不错,梁家祁就是我的师父。”
江亦琤捂住胸口,那里有一股不属于她的情感在翻涌,从闻五阳开始讲述到现在,一直在微微发烫。
“五阳叔,那你觉得家祁叔生前有什么没能实现的愿望吗?”她道,“除了和他的夫人一起旅游?”
闻五阳思考片刻,答道:“我不太确定,师父看起来无欲无求,和师母待在一起就是他最开心的事情。”
看来是个痴情种。
江亦琤长叹了一口气,握住闻五阳苍老的手,笑道:“五阳叔,你绝对不是什么累赘,也不是造成家破碎的原因,只能怪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其实早该想到的,她身上有属于梁家祁的人物技能卡,在天生丽质的加持下,她扮男相和原主人的相似程度高达95%,也难怪闻五阳会盯着她看。
闻五阳听罢,只是笑了笑。
“谢谢你愿意听我这个糟老头子讲点陈年破事。”他替江亦琤掩了掩被子,“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师父,还想起了我再也没能见到的妹妹。”
“你知道你妹妹叫什么吗?”江亦琤问道,“你有试着去找她吗?”
“她叫梁念白。”闻五阳答道,“我从未放弃过寻找她,但杳无音讯,我想,或许是带走她的那户人家替她改了名字。”
他又苦笑一声:“她那时太小了,估计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吧。”
江亦琤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宽慰的话来,但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好。
索性还是闭上了嘴。
“小琤,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江亦琤点了点头。
“耽误你太久时间了,希望下次你会愿意陪我这个糟老头子一块儿吃顿饭。”闻五阳笑了一声,“你朋友来了,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
朋友?她在这鸟不拉屎的山村里还有朋友?
她好奇地探出头,看到了熟悉到险些让她以为眼花的人影,在确定来者是她心心念念每天都在想念的那人后,顷刻间惊喜道:
“旻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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