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茵的反应让顾唯得知了些事情，她并没有这么快便表白的意思，但还是被楼西辞给楼茵准备的房间震慑了一下。
敌人的糖衣太明显，她需要更多时间思考。
每到月考后之后的两三天，简直是无趣的轮回，每个老师都在说：“把卷子拿出来，我们来讲一二三四道题。”
讲课让人心情烦躁，但可以和楼茵肩并肩看着同一样东西却带来了别样的快乐。
顾唯没把所有的卷子写完，她勉强还能提示楼茵自己做对了多少题，但还是几乎靠楼茵猜测再订正。
班里的气氛发生了好几次改变，现在也没有好上很多。顾唯的注意力基本集中在楼茵身上，她看着楼茵起身，回来的时候手里有好几本笔记。
她希望顾唯的手好以后，能把这些笔记过一遍。
顾唯：……
她无奈地挥挥自己的手，示意自己现在还是半个残废。
关于她没有了的教科书，顾唯本人是拜托了顾影，今天就会到了。
没有了卷子，亦没有了合看一本教科书的借口，到时候她们就不会有如此近了，她还是有点失落的。
楼茵把此理解为她在焦虑自己的成绩：“但离高考还有一年多，能赶上的。”
她甚至不知从哪里搞来了课本，里面还夹着一套笔记和试卷。
“你可真是不遗余力啊。”顾唯哭笑不得，“就算我真的去别的班，境况就能变得那么不同吗？”
“至少不会有这样孤单。”楼茵：“你会生气吗？”
“不。”楼茵没有逼迫她做什么，她只不过是提出觉得会为她好的方案，“但是相对的，我也要你同样的宽容。”
这便算是她们的共识了，出手都不会真的伤害对方。
与其说是宽容，不如说是纵容更为合适。
学习是学校的主旋律，顾唯的手很快好了，那份楼茵写过的试卷在顾唯的要求下，被楼茵送给了她，于是顾唯的收藏喜加一。
除了和楼茵相处的时间，顾唯也有抽时间在修复母女关系。
顾唯听江枫用不熟悉的语气和她说话，顾唯没被她这么对待过，心里很新鲜，顺便还漏了好几句楼茵的信息出去。
江枫很快知道楼茵的长相优越，成绩优异，出游泥而不染等等优点，顾唯几乎给她塑造出了个仙女形象，她确实故意为之。
至于顾唯自己，自是没什么好说，她的日常剔除掉那些不能说的，也只有楼茵和学习，可以说相当乏善可陈。
日子并不总那么波澜壮阔，一件事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日常，这才是人生。
学习并没有那么有趣，顾唯恢复了楼茵在她才动的模式，别人不同他说话，她绝对懒得和别人说一个字。
在顾影的运作下，那几个女生再也没回来过班上，大家伙儿分析了一下她们可能是为什么被带走，更是对顾唯更多了一份敬畏。
顾唯却觉得顾影不会那么招摇。
在他的旁敲侧击下，顾影告诉顾唯，这却是并非他一个人的功劳。
顾唯：“不是你还能是谁，总不能是楼西辞吧？”
顾影怀疑她对楼茵的信任有点过了：“为什么你不怀疑是她告了状？”
顾唯：“她有什么必要告状？”
是想提醒你，你那个大小姐一点也不是你想的这样啊。
顾影简直发愁，如同以前一般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还真是不论好的坏的都继承啊。
总而言之，顾唯在班级里的问题被解决了，除了楼茵一直在督促她学习以外简直完美。
顾唯不算是个快乐的孩子，但她能分辨出何为幸福，因为她曾许多次披剥离幸福。
这对十六岁的顾唯来说是梦寐以求的快乐生活，她不由得希望这样的生活能更久一些。
天有不测风云，顾唯那一日正在考虑是去医院还是回家：最近她又多了一个地方可以去。
她去了楼茵家，几次都没有碰到楼西辞。
“这是因为他在加班。”楼茵这么说，顾唯信任她，所以并不怀疑。
如果可以，她想在禁忌的那几天去楼茵看看，但楼茵并没松过口。
她不希望在那个时候见到顾唯，顾唯明白，但也使了个心眼：她从顾影那里知道了楼西辞回来的时间，便同那个保姆一起进了小楼。
顾唯并非头一次来，而对方在简单做完家务便离开了，说是楼西辞来的日子要和大小姐且培养感情，一般会把所有佣人都遣散。
顾唯来这里不止一两次，出于职业习惯，她在那一次用手电筒转一楼的时候便已找好了能躲避的地方。
她不知道的是，最好的躲避地点是楼茵的房间。
顾唯坐在那个微妙的，被留在角落的空隙里，心想自己变成了一只大老鼠。
有意安排的情况下，楼西辞回来的时候洋房里只会有他们两个，顾唯听到了两声截然不同的开门声，门外的铁门被打开，很快大门也开启了。
顾唯屏气凝神地装自己不存在。
虽然顾唯只能听，但还是听出了他的快活，毕竟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楼西辞应该有一个单独的房间用以存放自己变态的产物，毕竟在外他还是希望楼茵做个不特别不特殊，不引人瞩目的中学生。
顾唯保不准楼西辞到底是会去哪里，所以卧室厨房都没做考虑。
紧接着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听到声音，这种情况简直叫人焦虑，有种和真相只隔着一扇门的紧迫感。
顾唯决定冒着风险换位置，她的警戒心提到最高，五感都被调动起来，她往外面挪了一点，哪怕自己衣服的摩擦声都会让她谨慎地停顿。
……等等，好像有声音？
顾唯赶紧又回到了一开始的位置，所有噪音都消失后，心脏的声音也变得惹人注目。
但她没有错过上面传下来的声音，毕竟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一个有重量且快，另一个缓慢，但很稳。
两个人还在交谈。
“再不会有什么人欺负你了，你可以安心学习。”
“嗯，谢谢爸爸。”
“这次也是年级前十吗？你不用如此费心学习，大学我会给你安排。”
“嗯，我知道的。”
“跳舞的地方呢？”
“前几天大家考级了……”
楼茵叫着爸爸，从头到尾都很温顺，没有平时在教室里拒人千里的疏离，甚至有点软。
季钰的话语在顾唯的脑海中不期而至。
她说：“我几乎认不出那是我的女儿，她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她说：“你知道洛丽塔吗。”
光是听声音，顾唯就能脑补出楼茵现在的表情神态——或许比那表情更超过也说不定。
他们走过台阶来到下面，楼西辞道：“我听说你最近有个好朋友啊，她人怎么样？”
楼茵：“成绩还有提升空间，但性格很好，会帮我做很多事。”
楼西辞：“那看来是很好的朋友了。”
楼西辞：“可以和她好好描述一下，毕竟你们都是女孩子。”
顾唯全程看不到脸，只能从声音里描绘出他们的样子。
这个“她”会是谁？
片刻后，地板突然震动起来，顾唯轻微颤抖了一下，又很快控制好身体。
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很快，那边又传来了些微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毯子上。
紧接着，地板又震动了一下，顾唯在其中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所有声音都消失后，顾唯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发现整个大厅空无一人。
她循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过去，袜子踩在地上起到了静音的效果，她围着那块地谨慎地转了好几圈，接着蹲下听了听地面的声音。
没有声音，既然都已经要偷偷的了，谁会不做好隔音措施，又不是没钱。
人自然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顾唯猜他们是进了地下室。
顾唯的目光从这里扫向一楼的各个装饰物，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在这里加几个摄像头，最好能直面这个位置。
时间缓缓走向五点，顾唯早已拍完了照片回到小角落里，她的耳中终于又传来“开门”的声音，她快速看了一眼时间，把它记了下来。
紧接着，是楼西辞的脚步声，有点急促，可听出他的心情发生了变化。
没有楼茵的声音，没有关门的声音。
楼西辞上楼去了，超过五分钟的时间没有回来，顾唯犹豫片刻，无声无息从藏身之处出来——在此之前，她把自己的行动轨迹通过信息发送了出去，毕竟她在这里安静等待了很久。
面前的地扳洞开，里面并非黑洞洞的，反而有光闪动。
爱丽丝的兔子洞毫无遮掩的出现在她面前，哪怕是火坑她也跳了。
里面确是个秘密花园。
整个房间明亮极了，房间两边有好几个精致的台柱，每个台上都有不同珠宝，地面有一整幅魔法阵一样的图案，楼茵坐在椅子上，身后亦有一整个祭台。
这一个地下室，就如同什么邪教现场。
楼茵微微低着头，好像是睡觉了。
顾唯几步过去蹲下身，同楼茵对视一一她的神色不可谓不糟糕，那双烟灰色的眼几乎全灰了，哪怕顾唯在她眼前也一点反应没有。
面前的楼茵，比以往往何一次都更像是人偶娃娃。
深深吸了口气，鼻腔里都是清苦的味道。顾唯探了探楼茵的鼻息，才认她还活着。
这时候，顾唯的心才晃晃悠悠地落下。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楼茵的身上，她穿着一身短袖裙装，衣装齐整。
那顾唯熟悉的项链，和手链都放在该在的位置，闪闪发光。
顾唯以为自己很明白这两样东西的意思，她也曾把那手链直在手腕好几年。
头一次，她觉得这东西精致的外表下有什么丑恶的含义。
·
“楼茵,楼茵……季流？”顾唯轻声叫她，但却没自得到女孩的回应。
做这个仪式到底是为了什么？已经连续多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堆问题在心里盘旋，但顾唯还是先把那两样东西取了下来。
等待楼茵回神的时间，顾唯把这里面的所有东西都用拍了下来。
“……妈……”楼茵的声音传了过来，因为音量小，听着有点颤颤地：“妈妈……”
顾唯回过头，看到楼茵仍双目无神，只有嘴唇颤抖着。
顾唯凑到她身边，伸手捻了捻她的头发，又叫了几声她的名字。
楼茵甚实不该这么无力的，但两次降灵相隔太近，两相叠加之下，冲得她脑子里乱得如同一团浆糊。
她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住在那个脏兮兮的房间里，每天都闻着那种刺鼻的香味，听着莺言浪语。
十一二岁的楼茵知道这里不是好地方，但妈妈带她出来是为了她好，也知道很多人看自己的眼神很恶心。
楼茵很快学会躲避，她在别人都看不到地方蜷缩着，如果可以，她甚至会想爬上天花板，去逃过这些目光。
但有些事情躲不掉，季钰选择了这条路，便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她想过很多，有很多次她们都死了，也有很多次是她死在季钰前面，但总归是两人一起的。
结局却是，她被季钰挡在门外，只来得及从缝隙里看那男人一眼。
于是楼茵开始奔跑，她的梦里总会季钰的死相，她停步，所有的记忆便都苍白。
苍白的记忆又被浓墨重彩的描绘，这一次她在床底，在衣柜，她一次次看到季钰的死亡，一次次加深那一瞥。
起码有一刻钟时间，那烟灰的眼睛才终于有了光芒，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睛，看到那熟悉的神采，顾唯才松了口气。
楼茵：“顾……唯？”
接着，又是半日的寂静。
楼茵的意识在皮囊中起起伏伏，最后终于从深海里探出来，又叫了声顾唯的名字。
到第三次叫她的名字时，楼茵动了下手，伸手按住了顾唯的肩膀一一没能按住，顾唯接住了她的手。
楼茵一字一句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难得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外露，顾唯安抚地拍拍那瘦弱的肩膀，有些想用手指擦过楼茵微红的眼角，但楼茵的神色已很快恢复冷淡。
“我警告过你，别在这个时候来。”楼茵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很快她又忍住那细细地颤抖，语气很重：“别靠近我。”
顾唯想，楼茵可能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会带来什么后果，没有任何一个变态会在看到对方受伤的样子会收手。
她更有动力了，她压着楼茵不那么剧烈的挣扎，在她耳边蛊惑：“当然，你可以直接把你继父叫来。”
这样就肯定没有下次了。
楼茵安静了下来，她抬头往门那里看去。
方才那一下两人都没有心情去注意门口，楼茵见那儿没人才放了点心：“放开我！”
两人终于分开，楼茵太阳穴突突地跳：“现在你都知道了，可以了吗？”
“这只是刚刚开始吧。”顾唯看着她：“我越来越想知道你都经历过什么了。”
楼茵的心中有点烦闷，“那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东西。”
她说：“这会让你万劫不复。”
顾唯：“死也该做个明白鬼。”
楼茵似乎终于休息够了，她起身把蜡烛都吹息，这些焰烛并不用来照明，烛中全是香味。
顾唯觉得这浓重的并不好闻，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背影。
顾唯：“我并不害怕真相。”
她在模拟那些计划的时候，十有八九都会和楼西辞对上，最痛苦不过是死，她都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如果你害怕我做什么，你应该直接告诉我。”顾唯说：“你的妈妈被流莺杀手夺走了，所以你把她送走。我也是一样的对么？我死过几次？”
楼茵的眼神闪烁着：“既然猜到了，你更该珍惜自己的性命。”
那就是猜对了，顾唯看得很清楚，她上前抱住楼茵，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顾唯没再说话，她们都没有再说话。
安静的呼吸声缓缓流淌在这个空间里，仿佛这儿是什么美好的地方。
情绪稳定一些以后，楼茵让顾唯不要从大门离开，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楼，没有引起楼西辞的注意力。
在楼茵的房间里，她们终于可以无所顾忌了，顾唯想知道楼茵到底重生了几次，楼茵想知道顾唯到底想走到哪一步。
其实哪怕对方没有说什么，她们也能从经验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顾唯知道楼茵重生了不只一次，但楼茵到底有多特别？她是因为这份特别而被困住的吗？
她有预感，楼茵在地下室里做的仪式是这些信息的引，顾唯想到那项链和手链，心中有了眉目。楼茵的经验来源于实践，她明白让顾唯收手的方式是什么……而且她确实快摸到那个核心了。
有那么一瞬间，楼茵想直接说出来，但在张口时，顾唯的手机响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同时望过去，顾唯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传来助理王先生的声音：“顾唯小姐，不好了！”
顾唯听道电话，神情慢慢冷淡下去，直到最后她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对楼茵道：“我妈病危，我要去医院看她。”
楼茵十分理解地点头；“我去帮你吸引他的注意力。”
她们很快分开，楼茵前去了楼西辞的房间顺便关上门，顾唯便趁着这点时间下楼穿鞋出门，很快消失在小路上。
残阳如血，全然看不出前几日的昏沉模样。
顾影诉来接她的车很快到了，她会以最决的速度被送往医院。
上辈子，江枫去世的时候是高考前夕，顾唯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楼茵从天台上带了下来。
这次加快是因为蝴蝶效应？顾唯堪称冷淡地想，顺手给自己充了个流量包，把拍到的图片和视频都传给顾影。
顾影：“这些东西你从哪里搞到的。”
顾影：“你现在不应该在难过吗。”
顾唯：“为什么？”
顾唯：“她不是第一次死了。”
顾影于是沉默了，顾唯的脑子里都是关于楼茵的一举一动，一点一点的充满了她的思维。
她被裹挟着坐在抢救室门外，一个人坐在一堆汉子中间，看着娇小又无助，但她拒绝所有的安慰，身心都投入在古诗词里。
抢救持续了四五个小时，到十点半的时候，那盏灯终于灭了。
那扇门打开之前，顾唯一个人去问了医生结论，接着和顾影报告了结果。
恢复了生命体征，但还要住一段时间的ICU，顾唯只能远远看了一眼江枫，就被撺掇着先去休息。
她的耳边灌满了那些人的话语“女人可不能熬夜啊”“你说的什么狗屁，小孩明天要上学才不能熬夜”“好啦好啦小姐先走吧”，被推搡着进了电梯。
……原来把他们叫来还有这个目的，但顾影为什么会觉得她会在这里彻夜不眠？
顾唯没有回家，她选了个离医院很近的宾馆，从宾馆的窗户变能看到医院的大楼，她洗澡换衣，在那张看起来白皙的床上和衣而眠。
顾唯自己见过许多次死亡，但楼茵呢，也不知道她见过多少，应该少不到哪里去。
一夜无梦，美好的周日从早起开始，顾唯买了早饭，很快到了医院里。
昨晚保镖们轮流守夜，顾唯打发他们去吃早饭后，自己坐在那儿看书。
中午，下午，顾唯看书看得昏昏沉沉，身边的一切声响都好像变成了白噪音催人入睡。
等她眯了十几分钟醒来，抬眼就和几个人对上视线。
顾唯马上反应过来，她起身踱了几步，又转头看到了那几个保镖：“你们一直要在这里吗？”
她也不是想赶他们走，但看着他们“快看我经过了良好的训练”的体格，来这里等着怎么看都大材小用。
“这要看你怎么说了，唯小姐。”一个面上有刀疤的男人说，“顾影大哥让我们听你的。”
顾唯并不知道有这种事，她看了一下顾影发过来的信息，发现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顾影确实给她发了消息，但因为静音她一条也没收到。
“那些人就交给你了。”
“五分钟不回复就代表你同意了。”
很难说顾影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顾唯想了不过一秒钟便道，“我说的你们都会听？不会在心里想着‘这小鬼能做出什么命令’然后不论我说什么，都阳奉阴违吧？”
在医院里，顾唯说话的音量不大，姿态也随意，眼神一个个从这些人身上看过去。
她知道顾影不会给她安排掉链子的人，但上头的人换了一个，还是这种和前任全然不同的，会有二心是很普遍的。
自己被看轻了，被远调了……会这么想是很正常的。
顾唯自然不希望如此，但她只能从一次次命令里减小这种落差。
她想了想，刚想开口，手机屏幕又亮了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