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顾唯没有去考试，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开心。
作为一个学生，不去上学似乎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顾唯顶着成年人的一颗心，对此只觉得空虚。
她对着发黄的墙壁，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反省，非常招摇的带了好几个人去逛街，将那天看上的衣服都带回了家，顺便还理了个发。
中途顾影打电话来，问她怎么没去考试，老师电话都打到他那儿去了。顾唯说了自己受伤，但没有说得很具体。
带着手下出去，当然也有人发现她受伤，他表现得十分愤怒：“是谁，是谁这么干的？！”
有必要用“被伤害”做前提？
顾唯从表情到语气都表现得足够轻描淡写，“是学校里发生了一点小事。”
她不是小时候的自己，自然不会再忍，但她不想把事捅到顾影那里。现在的她算是半揭露了身份，哪好意思再这样做？
夜里，顾唯又是一个人在家，她无聊地翻动自己的速写本，思考她如果反击过当会不会被楼茵讨厌。
她一如往常的做了练习，躺上床，很久违的有种被针刺一样的感觉。
如同过去的每一次，顾唯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什么都不想。
相同的月光下。
对未成年人动手的成年人多少会有胜之不武的感觉，但为自己家的孩子出头便能为人所接受了，比如说那些会纵容自己儿女欺负人的父母。
楼茵看了两三遍那个录像，深深觉得人和人是不同的。
楼茵小时候也被针对过，但在她有了个新身份就不一样了，她有了新的身份，原本讨厌她的那些孩子在家长的要求下对她露出笑脸，对她一口一个小姐。或许他们心中也会如此怨恨，只是不敢如此明显。
她拿出手机，把教室里发生的一切发给楼西辞。
他没有马上回复，楼茵做完了自己的复习和预习，想了想，又把相同的视频发给了顾影，虽然她疑心顾影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半夜里，顾影收到了楼茵的信息，他把视频打开，看到在半夜里，有两个人从没锁好的门里进了教室，一个人的手上还拿着个黑布袋，里面明显装了东西。
两个人还分辨了半天是哪张桌子，最后他们终于确定了地点，拿出了工具。
虽然录像没有声音，顾影还是下意识按了按耳朵。
大半夜跑到学校里用电锯锯桌脚，简直令人啼笑皆非，但更荒谬的是，直到最后他们用胶水随便一糊，又把东西清理了离开，都没有任何人发现并且过来查看，这学校的警戒性可见一斑。
前不良少年头子顾影对这种行为表示了认可：够疯。
但这行为的目的是伤害顾唯，意义就不一样了：外加之前两天发生的跟踪事件，很难不让他往那个方向想——这是对他的挑衅。
但真的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吗？
顾先生洗白时把自己洗太干净了，差点忘了某些人并不讲道理，对于很多人来说，拳头才是硬道理。
各怀心事的一夜过去，第三天仍是考试，顾唯把自己的请假条交给给老师，大约是顾影昨天嘱咐过，老师什么也没说。
时间差一刻开考，顾唯无所事事地趴在桌子上，她想，楼茵也不会喜欢她在教室里制造麻烦的。
考试中途，她被片嘈杂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不忘记抬了抬受伤的手。
坐在教室里盯着空白的试卷确实太无聊了，她不知何时居然睡了过去。
有个女孩在教室后面叫：“干什么啊你？”
顾唯眯着着眼往后一望：只见有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察站在后面，他们的神色都能算是严肃：“我们只是想就损害学校财产的事情对你们进行问询。”
“不管你说的是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
“那得到了警局问过才知道。”
顾唯认出那个女生正是那天嘲笑自己的那一个，她看了一眼试卷，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不小的骚乱。
“等一下，为什么不带着她？！”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我才没做什么坏事。”
“你想一个人跑吗，我告诉你还有这几个，我们都是一起的！”
女生或许是有点害怕，本着人多力量大的原则，她把认识的人都点了起来，每个被她点到的人脸上都带着被雷劈了的表情。
后面响起桌椅摩擦的声音，他们辩解的声音，和警察严肃的声音，“请你们配合一些！”
等到一切都停止之后，顾唯感觉有好几个人都被带走。他们都在后排，因此并没有人经过她身边。
教室里有好几个学生都探头探脑地往后看：这可真是新鲜，居然有警察在考试中途把人领走。
一般找人不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伤害孩子有效的自尊心吗？
如果不是今天监考的是一个在学生们心里颇为严厉的老师，可能教室会变成菜市场。
借着老师整顿教室之余，顾唯往后一望，见后排少了好几个人，座位排布有点眼熟。
又联想到顾影昨天下午给她打的电话，她叹了口气，愈发聚精会神地看起自己面前的卷子来。
考试结束以后，同学们飞快地以小团体为单位凑在一起。
顾唯疑心这会是整个楼层最吵闹的一间教室，她其实也有点好奇，顾影是用什么方式让警察这个时候来抓人的，而且还是当堂把人带走。
对于学生来说，警察是很有权威性的，哪怕他说的只是协助调查。
上次她们还只是在办公室被询问，和这次直接被带走的性质是全然不同的。
这件事的各种版本估计已经从八卦的同学口中传了出去，在这之后知道的估计也不止同班同学了。
班级里有些事情，只需要同班同学心照不宣即可。
比如在她们欺负人的时候视而不见是最好的，但惹警察上门真是太超过了，她们还是消失的好。
当集体中一件事情变成共识，就会形成一种无孔不入的气场，另一个国度把其称为“空气”。
在她们回来之后，这样的“空气”会一直存在于她们的世界——这个班级，或许还有年级？
顾唯没有想太多，对这场闹剧也没有什么深究的意思，但这正在酝酿的空气似乎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昨天那个泼了她一身的同学在另一个的带领下来到她身边，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和她道歉，解释说这件事是她们逼她做的。
她说对不起顾唯，但是她真的只是被她们推出来的一把刀。
“她们说，如果，如果我不干的话，就……”女孩的话还没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比顾唯这个经历者还害怕。
顾唯面不改色地望着她：“别哭了。”
这很正常，那群人总会找出第二个“顾唯”来，而拿捏一个小女生太容易了，她只需要想到从前的顾唯，就害怕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女生离开之后，顾唯和顾影取得了联系。
顾影的回答十分正常，有些事情顾唯可以接受，但他不行，顾唯应该更明白这一点。
她在大街上被跟踪确实找不到追踪者，但是在学校被欺负是不行的。
手下人被欺负就是打上头的脸，算是一种朴素的生存哲学，尤其是他这样的公司。
顾唯很快联想到这一点，不吭声了。
中午，顾唯在顾影的要求下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出去吃饭，她去了学校食堂。
学校的食堂很大，三层的建筑物，一层约莫可以容纳几百人。
顾唯两辈子第一次进学校食堂，还是有点新鲜感在的。
然后她就被乌泱泱的人群给震了一下。
不过震惊也就是一瞬间，她很快找了个队伍排起队来，但等到还有两三个人就到她的时候，顾唯发现很多人的手上都带着一张卡片。
身上只带着现金的顾唯：。
她排队就浪费了挺长时间，现在要过去买别的东西也行，就是食堂和商店比较远而已。
轮到她时，顾唯问里面的阿姨能否收取现金，幸好是可以的。
顾唯付了钱，用左手拿着铁饭盒挤出来，抬眼望去人山人海，一眼找不到可以坐的位置。
过了三分钟，她终于坐在了人群中间，挤进去的时候差点没把筷子挤飞。
总之，顾唯成功得到了一碗炒饭。
食堂里人很多，一群群的人自然也带来了与之相配的的声音，在整个食堂里回荡着。
顾唯适应了半分钟，用左手不太自然地往嘴里扒饭。出乎她的意料，食堂里的饭没有那么难吃。
很快顾唯把饭吃完，又慢吞吞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才起身走出了食堂。
在教室上课，在食堂吃饭，晚自习后回家，做完作业后睡觉，一个普通高中生的日常不外如是，在出去的时候，顾唯有种头一次来到这个学校的感觉。
初中时她的成绩还算不错，虽然班上也有不良少年少女，但这些人都在后面，老师也很严厉，因此他们并没有搞出什么事情。
她考上这个高中的时候很开心，可惜到这之后所有的快乐就戛然而止。
午后阳光带着点炽热，顾唯穿着短款校服，手上缠着绷带，她抬眼望着天空，走到学校树林的时候，看到了一两只蜻蜓。
天色还没好过一个星期，又要下雨了，顾唯加快脚步穿过小树林，走过小广场，回到教学楼。
经过半个上午的发酵，同学们对此已经淡然了许多，只是莫名的，顾唯感觉到许多偷偷摸摸的视线。
或许是同学们已经通过自己的奇思妙想，把顾唯和警察联系起来了。
下午考完试，又要上晚自习，明天第一节课之前大家会把所有的书都搬回去。
顾唯在自习的间隙瞥了一眼自己被压在桌子腿下面的书，记录了一下自己以后要买什么。
教室里很安静，顾唯翻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小说，看到男主控诉女主：“遇到你之后我就一直在倒霉啊，你这能力也太不科学了！”
女主则是冷冷淡淡地看着男主控诉，从科学的事情到不科学的，简直就像个天生倒霉蛋。
顾唯觉得有点好笑，又有那么一点唏嘘。
她不喜欢看小说，但在看到这个女主的时候，顾唯会想到楼茵，即使她们的内核并不一样。
最后的结局自然是男主经历风险之后和女主在一起，顾唯漫不经心地想：这男主和女主谈恋爱之前就一直在倒霉，结婚之后，生孩子之后呢，作者没有写，他会不会一辈子都倒霉，从超级富二代变成负一代？
顾唯小小的嘲笑一下，很快收了心神：楼茵和这个女主并不一样，现实也不会如此童话。
恶龙要得到王国的公主很容易，但是从另一条龙的爪下就有些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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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结束后的第一天，几个在外面考试的也从同学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天早上，那个瘸腿的桌子被换了下去，顾唯看着那被淋了奶茶泡了水又被桌角压着，变得皱巴巴的书，任由那个学生皱着眉把它们丢进垃圾桶。
昨天她就看过了，有几本物理和语文数学，可以说是雨露均沾。
考试之后的第一节课都是讲卷子，鉴于顾唯并没全部写完，这套卷子她应该还要再写一次。
语文老师走进来的时候，顾唯想到自己的卷子已经被奶茶吃掉了。
语文这一门课程要说难也难，要说容易也容易，她完全可以感觉自己的记忆去回溯这道题目……并不是不可能。
过了一会儿，顾唯发觉这个可能性还是太微弱了。
过了片刻，有一份卷子出现在了她的身前，楼茵把试卷推到了她们的中间。
她低头看到那干净的卷面，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楼茵，有一种被安抚了的感觉。
昨天她收拾那一片狼藉的时候，心中真的就没有“算了，这有什么意思呢？不如辍学去投奔顾影”的想法吗？
顾唯不想自己骗自己，楼茵应该已经知道了前两天发生的一切，她听着老师讲课，过了一会儿又递给顾唯一些东西。
看来楼茵已经知道了昨天或者前天发生的事情，甚至还能送来药膏。
顾唯的右手受了伤，她完全没办法做笔记，楼茵便代劳，在那张卷子上，那些字符一个个的跳进她的眼睛里，却没有那个人好看。
虽然没有明说，但顾唯知道这是在照顾她，楼茵不可能连小题都需要做笔记。
老师讲着课，顾唯在十句里才能听进去一句，但她却可以把楼茵写的都记住，大约是看着她的时间太长的缘故。
时间如水流过，下课铃声响起，教室背景音变大变嘈杂了。
楼茵问她：“下次还能考好吗？”
顾唯：“不知道，如果下次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不会有下一次。”
楼茵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笃定，她道，“等你的成绩再好一点，就换一个班。”
这个班有太多顾唯难堪的记忆，楼茵没办法直接抹杀，她想通过改变环境的操作，让顾唯能够获得一个更好的高中记忆。
她的这番话有独裁的意思，顾唯就当她是在安慰自己，开玩笑道：“反正那些人都被带走了。”
楼茵嗯了一声，又问“小题里还有哪些不会的吗？”
顾唯：“你不要太担心我，关注你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好。”
楼茵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接下来的时间都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各怀心思，顾唯不知道楼茵私底下还去找了两方人马，楼茵不知道顾唯已经和她家家政打好了招呼。
麦琪的礼物一直通用，但至少在表面上是顾唯把楼茵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顾唯会通过和她的保姆搞好关系，接着直接获得了进她家的权利，楼茵的心中着实升起了恐慌的情绪。
小洋楼中公共部分基本都没有安装摄像头，但楼西辞未必不会从蛛丝马迹中摸到什么。
楼茵按着太阳穴，把她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唯保持着一种观摩圣地的前程，进去才看到房间里装潢并不冷淡，而是充满了温情的色彩。
相对而言，顾唯的房间才像是对生活没有期待的人才会有的。
“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楼茵也不想指责她，但这确实把她吓了一跳，语气便不由得重了些。
顾唯被她安置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因为我想跟你说一点事情。”
“在学校不行吗？”
“不行。”
顾唯耸耸肩，有点吊儿郎当地说：“我不喜欢学校。”
“所以。”楼茵没办法，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要说什么。”
“我不希望你离我太近。”
顾唯一鸣惊人。
楼茵着实困惑了一会儿，她困惑地思考，这难道不应该是她的台词吗？
顾唯点点头：“这确实应该是你应该说的。”
但楼茵不能够再表现出对她的关心了，否则她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要更多。楼茵只要做自己就好，剩下的不能见人的事情都由顾威来做。
楼茵听懂了顾唯的态度，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上一次她已经挣脱了束缚，但现在她自己还身处于牢笼之中，所有的保证都是不作数的。
“即然如此，你就不该来。”楼茵说。
顾唯：“可我不想这样。”
楼茵：？
这很矛盾，顾唯很难说清楚楼茵对她到底代表着什么，笼统的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不想让对方受到伤害，这种情况或许会被称为爱？
顾唯的爱有什么意义呢，那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就好像那个女主，虽然到最后她确实和男主在一起了，但她能确定自己的体质不一直发挥作用吗？
如果她真的因为自己的爱与亲近伤害了自己爱的人，还可以心安理得的和对方一起过下去吗？
顾唯希望楼茵能得到最好的东西，楼茵当然应该得到一份毫无虚假，真情实感的，正向的爱。
但她的本性又不是这样想的，她太想让楼茵在自己身边了，一想到楼西辞会对楼茵做什么，她就很不舒服。想要把楼茵抢过来，不计代价的。
楼茵对她好，她却想要那样对待对方，这份感情如果姑且能说是爱的话，也很丑陋。
楼茵看她毫无形象的在房间里转圈，心中的焦躁不明为何的平静下来，“我知道。”
她一直知道顾唯心中的想法是怎么样的，她在楼西辞的手上过了那么久，要是分不清有谁对她有占有欲，那就很蠢了。
顾唯的眼睛看过来，楼茵继续说：“我知道你对我保持什么感情，我不觉得你的感情低廉，但它适合寄托于更值得的人身上。”
顾唯沉默半晌，突然道，“你这是在贬低你自己？”
楼茵：“这是事实。”
对于自己的坚持，两人都毫不相让，这就是成年人的悲哀。
想要改变这一点，需要无数的时间和交心，但两人还都有秘密瞒着对方，悲欢相通却不相容。
幸运的是这天晚上楼西辞没有回来，顾唯便打着手电筒的光，自己一个人下了楼，在一楼转了一圈便回去了。
楼茵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按在窗户上的手指弯了弯。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露出了一点深藏的疲倦。
一段一段记忆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但只要看到顾唯，她就能冷静一些。
没人比她更加明白，顾唯的喜爱建立在一个虚假的人偶身上，她喜欢那个有点冷淡但带着温和的大小姐，楼茵的本心却全然不同，不如说，她很害怕那个“大小姐”。
她想到杨烟，那个女人就算死了也依旧能够牵动所有人的心。
楼西辞不停的想从她的身上找出对方的影子，试图把自己培养成那个样子，而楼茵也确实这么做了，她扮演着楼茵以此拿捏楼西辞，就像个小人。
顾唯的占有欲到底对着的是她，还是楼茵扮演的杨烟呢？
她是演员，也是戏中人，戴着面具的人终究会摘不下面具。
楼茵没有在窗户前等太久便关了灯，在黑夜里，她无法自拔的想到许多，关于过去，关于“未来”。
她总有一天会失去顾唯，但在此之前她们还是同桌，这样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