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隔着电话吵也就算了,但顾影怎么可能在病院里失了风度,他几乎如同进行了两场会议,心想那俩人真是令人又爱又恨,生下来的孩子更是加倍难缠。
“……你总有这样做的理由吧?我要听根本目的——只是觉得很酷想玩权力的游戏,就免谈。”
“你不该早就调查到了吗?”
顾影能做到老大的地步,他搜集和分析情报的能力自然是有的,一个人会不会突然改变?以及那两个“季流”的关联,顾唯又是调查又是跟踪的行为,目标同楼茵相关是很明显的,但他要顾唯亲口说出来。
顾影这一步虚虚地猜到了顾唯的软肋上,于顾唯而言,剖析自己的欲望算家常便饭,但如实和另个人讲解,就如同剥皮拆骨一样,哪怕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她帮过我,我现在也想帮她”也花了好几分钟。
“你帮她?那可是位大小姐。”
顾唯哪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她也没办法解释什么,“你让我说的根本目的,我已经说了。”
顾影还是不敢相信,这种不相信来源于“你一个丫鬟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心疼那锦衣玉食的小姐”,顾唯并没有认真想过,那他就得说说了。
“说说看,你为什么想帮她?”
开了个头之后,剩下的就好说了,顾唯顺势梳理起二人的过去,她是如何会对现在的楼茵有心,自然要回溯到上辈子。
在还没有经历过很多的时候,顾唯和楼茵的地位天壤之别,楼茵和她的交集少的可怜。
在一片狼藉之中被她救了,或许可以算是救赎情节的开场,但在现在的顾唯心中居然会同样重要,为什么呢?
顾唯搜过那些灰暗的记忆,发觉好像有那么一个场景,两个人在学校的天台,楼茵的表情显得那样难过。
她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她说,“会好的,相信我。”
她说,“你不要死。”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顾唯如同大梦初醒,在顾影清明的目光里说,“因为在我想死的时候,她让我不要死。”
以这几次的相处就确定自己的心,会不会让这份欲望也显得轻浮?这句话只在她的心里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但她的心力更多的放在了挖掘天台上相遇的画面来。
这么重要的,影响了她的人生的事情,回忆起来却十分模糊。或许是因为又过了几天,就被顾影收养了的缘故。
那么,那是她们青春时期的最后一面。
顾影:“你有想过死亡?”
顾唯:“有那么一段时间,会觉得永远睡过去比较轻松。”
顾影绝对有能力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顾唯说这些话的时候,比承认自己在乎楼茵的时候坦荡得多。
在顾影的视角,现在她们的交情并不足以让他铤而走险,要让他掺合这件事,需要更多的砝码和决心。
顾影好像又说了什么,顾唯确实是平静地告诉他,她不会放弃,就算不帮忙也请他做好准备。
权限需要年龄来开启,也可以通过发疯来争取,就是麻烦一点罢了。
顾影:……
他或许知道江枫现在是什么感受了,但身处于这个位置,顾影不可能因为她这么几句威胁就行动,“你知道楼西辞的背景吧?”
和世家子弟作对,情况明显的不容乐观,初生牛犊不怕虎,社会人的心里全是弯弯绕绕,他难得实诚道:“说句不算难听的,把集团整个卖掉都不够,你明白吗?”
楼茵是楼西辞的养女,现在能在他身边显然还有利用价值,他十有八九现在不会对楼茵动手,但顾唯就不一样了。
毕竟顾唯还投递了计划书,顾影一时间没往小孩心性朝秦暮楚这方面去想,两个人在遍布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谈了很久,直到顾影头都疼了。
顾唯是认真的,但这份计划起码要过个一二十年,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楼茵真倒霉,等到那时候骨头都要化成灰了。
他不得不把这个结果和团灭结局摆在一起证明前途并不乐观。
顾唯也很明白,但她不想一直在医院里和人吵架,于是顺其自然地往后退一步,顺便还提醒顾影今天有事情要做。
顾影面色不虞,但还是很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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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外面风雨飘摇,树叶哗啦啦的摇,风落在窗户上沉闷的响,气温骤降,房间里却温暖明亮。
楼茵已经做完了作业在做卷子,她的房间整个是暖色调,墙上挂着几张画作,床上还有个熊,和顾唯的房间大相径庭。楼西辞楼楼西辞西辞楼西辞楼西辞
时间掠过九点,正是她睡觉的时间,但在她放下笔的那一刻,手机震了一下,弹出来一道消息。
“出来玩玩吗?”
楼茵没有理会,但过了一会儿,那个未知号码又发过来两张照片,一张是教室里的图景,另一张是偷拍,是顾唯有在学校里的照片。
未知号码:“不方便的话,在这里聊聊天如何?”
谁会有闲心这么做?一个个人名从楼茵心中划过,她打开了电脑,打算从两个方面查验。
对面是个聪明人,寥寥几句就察觉了她的试探,从态度上看并没有那么强硬,带着调侃的味道。
这样的态度让楼茵想到一个人,但她不能确定对方的调侃是本来就没有恶意,还是不把她放在心上。
楼茵和对方周旋到十点半,对方发过来信息:“早点睡吧,小姑娘。”
少女想了想,从桌子里拿出了东西,今夜的楼宅在十点半准时熄灯。
清晨天色明朗,温度有回升的征兆,穿着校服跑一阵会微微发汗,进了教室里就有点闷热。
窗户被打开了,潮湿的风轻轻吹拂,终于变得舒服了些。
早自习之后,顾唯感觉到楼茵有些精神不济。
待到第二节数学课,她的瞌睡就变得明显了,顾唯叫她好几次,最后没办法,伸手掐了下她的腰。
楼茵的身体微微一震,茫然地看她一眼。
两人在纸上交流:“怎么了?”
“没什么。”
她一副没睡好的模样,顾唯不急着马上就问她,又观察了她一会儿——难得看到一个高中生晚上睡不好会困得这么迷迷瞪瞪的,挺可爱。
但这份可爱还是不要和所有人分享了,顾唯解开校服往身上一系,接着自然而然的举手,跟老师说肚子疼要去医务室。
数学老师走过来,这是个有些严肃的地方老教师,她自然知道这个姑娘是谁。女人之间总是会有些隐秘的共识,她很快同顾唯沟通好,只是有点困惑:“楼茵同学也肚子疼吗?”
老师的移动带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顾唯面不改色小声道:“等会可能要拜托她去买点东西。”
女人扫过她系在腰间的校服,又一想刚才两个人的小举动,了然地点点头。
再看楼茵,楼茵撑着冷淡的面庞,没有发出拒绝的声音。
顾唯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楼茵走出了教室,把所有的窃窃私语,和老师敲黑板说安静的声音都拦在身后。
楼茵做了个梦。
在仪式以后,她总会记忆混乱,有时候梦到楼西辞,有时候梦到杨烟,有时候梦到顾唯,梦见两人在酒吧里谈笑,她沉重的过去被淹没在轻描淡写的言语中。
画面一转,又是冲面而来的火光,铺天盖地的光和热,再接着一切都给了,归于沉寂。
那个女人站在她面前,流露出熟悉的笑容。
“我知道你还会来,因为你和我一样,终究只是笼中之鸟。”
她是毒药,是荼蘼,是血海中的港湾,但楼茵仍然不得不靠近,为了片刻安详。
是以,楼茵睁开眼睛时情绪还算安稳。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带着稚嫩。
半梦半醒之间,有什么感情破闸而出,楼茵冲动的伸手触及她的脸颊,摸到温润细腻的皮肤。
顾唯任由她摸了半天自己的脸,还往前凑了些,让她能舒服一点。
楼茵:……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顺便回忆方才发生了什么,似乎自从她被牵着走之后记忆就开始迷糊了。现下她十有八九在医务室,毕竟学校除了这儿和宿舍,再难找到别的地方有床了。
时间接近中午,医务室里有个窗户却没有阳光,头顶的灯发着没什么温度的光。
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后,楼茵发现自己的校服外套似乎挂在顾唯的手臂上,楼茵假装两人之间并不存在疑问,“我睡了多久?”
得到的答案是十点五十七,如果现在她们回去就还可以赶上最后一节课。
顾唯看着她,“本来我该问你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但我现在更好奇‘杨烟’是谁。”
楼茵面不改色,“不认识……把我的外套给我。”
顾唯单腿骑在这窄床上,听到它发出嘎的一声响。她把外套披在楼茵背上,看着她乖乖穿衣服,才沿着她的脖子把头发撩出来,“你生怕我不去调查吗?”
“还是说,这也是你觉得我调查不出来的东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依仗——这也是和你继父有关的,对不对?”
可能是因为有人在里面睡觉,这张床是拉了帘子的,这会儿有人从外面进来,好像是一个男生踢足球的时候摔了,伴随而来的是一片嘈杂声,哪怕有帘子遮挡也挺大声的。
医生不在,他们嚷嚷了几句,商量着就由一个人在这守着,伤员嘶嘶的抽气,留下的人就轻言细语地劝说,声音听不真切。
喧嚣来的快去的也快,楼茵面上一瞬间的苍白很快就消失了。
顾唯看得牙痒痒,忍不住礼尚往来的伸手掐了掐那白皙的脸颊,凑到她耳边耳语,“好奇心是一切的动力,也会害死人,你不会不明白吧?”
在这群吵吵嚷嚷的同学进来之前,楼茵有那么一下子抿了下唇,顾唯知道这人的存在肯定是重要的,否则楼茵不会在梦里还清楚的说出她的名字。
顾唯的提示起了作用,楼茵不太情愿地小声解释,“是他的前任妻子。”
顾唯这才离她远了一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以前……我们见过,然后她死了,那时候我太小了,所以经常做梦。”
顾唯盯着她,好像在分辨她说谎的几率,但楼茵回答之后很快恢复冷淡,“她怎么样无所谓,倒是你最近注意一点。”
那角度的偷拍,说明那个人不仅在学校,也在顾唯的身边出没。
楼茵用了一晚上时间也没查到对方的来历,靠她的记忆更是纯拼运气,于是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顾唯看她这副自身难保还忧心别人的模样,又想到顾影那番丫鬟可怜小姐的宣言,很想在那白皙的脖颈上咬一口。
“是你继父那边的人?”
“不,是一伙陌生人。”
楼西辞哪怕找上顾唯,也不会多此一举把这东西发给她,这明显是有第三方势力。楼茵本想说自己很快会把那伙人找到,但与此同时,她也回忆起那个账号干干净净的主页,如果不是心怀不轨,便是同行。
这样说来,顾唯有点好奇为何她没有发现。
楼茵:“这可能是冲我来的。”
顾唯:“那你让我小心?”
楼茵说了昨晚发生的事,顾唯一时间没有把她调查和熬夜联系在一起,第一反应是,“什么样的人,会觉得可以用我来威胁你?”
顾唯觉得很奇妙,同时也好奇的望了一眼楼茵。
楼茵的睫毛颤动一下,眨眼的速度快了几分,顾唯心中有了个模糊的判断。
“所以你昨晚不睡觉,就为了这个。”
楼茵:。
楼茵:“总之你小心一点。”
顾唯:“那是当然,不过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情记得先联系我。”
开诚布公的谈过一次之后,她便不再掩饰什么,也不会躲着江枫和顾影联系。江枫对此视若无睹,全然没有要过问的样子。
她们两人在这边压着声音叽叽咕咕,另一边医生终于回来,在看了伤口之后简单吩咐男生先去厕所冲水,等会回来消毒上碘伏。
对面的声音消失了,顾唯二人也自然的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医生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托盘上有两杯温水。
作为一个男医生,他不会太在意医务室里剩不剩下卫生巾,看到没有之后就无可奈何的出去买了,但在顾唯的暗示下,他自然而然把来月事的人认成楼茵。
看她疲惫的躺在床上,医生还贴心的拉上了帘子,也亏得平时学校医务室的人少,不然楼茵可能早就被吵醒了。
顾唯礼貌的同医生道谢,先把水递给楼茵,楼茵接过水,医生又温和地询问,“肚子疼吗?”
楼茵:“还好。”
“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楼茵看了一眼顾唯,顾唯道,“医生,我觉得还是要快点去厕所的好。”
小小沉浸在楼茵美色中的医生脱离出来,语气自然地嘱咐,“嗯,如果过会儿疼了,也可以吃了药缓和一下。”
“是布洛芬吗?”楼茵问。
“是的。”
楼茵认真向医生道谢,两人就这么出了医务室。
“抱歉。”出去后楼茵说,“你是真的肚子疼吧。”
顾唯的脸色有点苍白,她痛经的程度并不高,基本是在疼和不疼之间。她笑了笑,安慰楼茵道:“我没有那么脆弱的。”
两人一起出来,当然也一起回去,楼茵本来也想让她去医务室休息,顾唯并没有同意。
因为一些原因,她有些微的,不能称之为病但也存在的小洁癖。她对楼茵补充道,“回去之后记得把衬衫让佣人单独洗掉。”
楼茵嗯了一声,见顾唯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来,“本来想在你困的时候留给你的,但你那时候……不太适合。”
那是颗薄荷糖,顾唯最近备得多,她不喜欢抽烟喝咖啡,就用薄荷糖顶一顶。
看来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她熬大夜还能爬起来上课,楼茵熬夜就会困得迷迷糊糊,而且还会主动很多。
两人回去将将赶上最后一节自习,顾唯坐在那里借着书发信息,楼茵规规矩矩的坐在位置上,把今天落下的课程慢慢补起来。
她的记忆并不总那么好,每次仪式之后都会混乱好几天,身体的疲劳程度也会增加。
笔记本又翻过一页,楼茵转头看了一眼顾唯,顾唯仍然在发信息。
果然还是多写一点,不然到最后可能考不上自己看好的大学。
另一边。顾唯在和顾影的助理交流。
助理:“您说真的,有人在盯着您吗?”
这人的联系方式是顾唯要来的,在顾影出事之后,他也就变成了顾影的心腹:“好的,既然您这么说,我这边也会加派人手。”
顾唯很快把这件事转述给了楼茵,但楼茵并没有放下这件事的意思。正好楼西辞因为有个会议会有半个月不回家,她会用这半个月的时间做些什么。
午休时间,大小姐一如往常的准备回家,她今天特地注意了一下周边投来的视线:楼茵说自己对视线敏感也不是妄言,她对所有对她有别样心思的视线称得上敏锐。
最近的变化其实仍然在正常范围浮动,她没有注意到的原因,会是因为对方只注视着顾唯吗?
楼茵回到家里后用了十几分钟时间用餐,接着进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拆了电话换了张卡,接着拨通了一个电话出去。
理所当然的没人接。
楼茵对此毫不意外,她把手机放在一个简易的支架上,任凭脚本在手机里运行,直到那个电话再也打不过去——被拉黑了。
接着她再换了一张sim卡,进行方才的操作。
楼茵的手上有二十来张sim卡,出自各种渠道,基本是没办法联系到她本身的,她的目的也就是在这些号码全部被拉黑之前,打通这个电话。
一个电话被拉黑也就一两分钟,楼茵很有耐心的换了七八个电话,终于传来了男人的声音,不出她所料的带着点冷意。
“你是谁。”
楼茵通过语气判断这个人的身份,那些碎片分分合合,拼凑不齐。她想着那些不和谐音,平静道,“我想找你们老板。”
面对她的要求,对方的态度十分公事公办,同时也带着隐隐的不耐烦,毕竟楼茵的行为接近骚扰了。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电话,小姐,但还是请你放弃这种行为,否则——”威胁点到即止。
这时候,对方应该也在对这个手机号进行溯源。
楼茵不能让联系就这么断在这里,她说,“我要说的事情对你们老板来说很重要,麻烦把手机给他吧。”
对面毫不留情的挂了电话。
过了十几分钟楼茵仍然被拦在外面,但与此同时,她原本的手机号收到了一条信息,来自于那个匿名威胁者:“小姑娘,你还挺着急啊。”
楼茵的目光飘过那一小堆卡片,不确定自己刚刚的行为是否被对方发现了,她谨慎地回复:“你用我的同学威胁我,也没有提出后续条件,不是在期待我找你吗?”
“我只是好奇——你会有怎样的反应罢了。”
“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是吗?”
楼茵希望她的消息能尽快传出去,趁着这个时候他的目标还在自己这边。
但对方何其敏锐,他如同戳破楼茵收集情报的时候一样,也戳破了她的退让,“怎么,恼羞成怒了吗?大小姐在摔桌子?”
“不,我的能力有限。”楼茵半真半假地回复,“我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她又换了一张卡,过了一会儿手机才弹出来消息:“那是,学生当然要好好学习,但大小姐的成绩不是很好么?”
楼茵看着最后七八张卡面不改色地回复,“所以我现在还在做作业。”
这张卡被拉黑的速度比之前都要快,楼茵看了看时间,离出发去学校也没差多长时间了,她剩下的时间就只剩十几分钟。
卡在去学校的前五分钟,电话终于又打通了一次。
这次终于不是之前那个人的声音,“你可真着急啊,找我有什么事?”
楼茵:“我希望可以和你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