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唯看到她较方才更加有精神,猜到可能是她们母女之间有种共识被她传达了。
这信息显然和那首饰有关,但季钰并没打算多说什么。
“你到这儿来,是为了调查我?”
季钰合上速写本之后,问出了这句话,实在是顾唯表现得就不像是个高一小姑娘,哪怕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季钰都看出来她的特别之处了,“是楼西辞叫你过来的吗?”
“不,我只想更了解她。”顾唯奇怪她为何这么想,又说,“您女儿在做危险的事。”
楼茵把她妈妈送的这么远,还费心把关系弄得这么糟糕……她是没有什么条件置喙楼茵的决定,但告状总是可以的。
“……你知道她想做什么吗?”季钰心平气和地询问。
“我会知道的。”
“和楼西辞有关吗?”
“有关还是无关?至少她希望您不知道。”顾唯轻轻笑了一下,意有所指。
“至少我要有知道她在做什么的渠道。”她挽留顾唯:“留下来吃个饭吧。”
顾唯跟着她回到房间里,并不讶异于她能在这儿拿出一个手机,看来在这里的日子里她并非什么也没做。
顾唯和季钰交换了联系方式,季钰看她吃着饭,自己并不太动筷,最终她叹了口气:“我并不信任你。”
“但您今天也已经和我说很多了。”
季钰叹息:“因为小六儿太信任你了。”
顾唯挑了挑嘴角:“为什么觉得我不值得信任呢?”
“……眼神?”季钰看着她,好像在拦着别的什么人,显而易见这个人是谁——
“你的眼神和他的很像。”
他?楼西辞?
这听起来有点荒谬,楼西辞和她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但若她说的是真,那么她以前对楼茵的评价恐怕不止是出于嫉妒。
在那日复一日的注视中,她确实也看到了些本质的东西。
如果对手是楼西辞,她们所有的砝码都不足与他较量,也难怪楼茵翻来覆去也就是让她好好学习……顾唯简单思索,又不知道是安慰谁似的说:“那么至少,在我这里比在他那里好一些不是吗?“
季钰虽然有点觉得这样是前有狼后有虎,不过顾唯现下只是一个高中生,这一层关系消减了她的很多话的严肃性,倒似乎真如她所说了。
要说这次来访顾唯得到了什么,大约就是知道了她们有相似又不那么相似的过去:在顾唯的童年算得上幸福的时光里,楼茵和母亲颠沛流离,而后的翻转……还真有点命运玩笑的意味。
转折发生在楼茵十一二岁的时候?顾唯选择相信母亲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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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茵早早来到练舞室,在老师困惑的目光里进了休息室,顾唯早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她甚至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顾唯从包里拿出笔记和一包焦糖面包,一副请君入瓮的姿态。
楼茵看到这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心里不知有什么感想,从顾唯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拿过面包……还被分走一半。
她用接近于笃定地说:“你已经知道了。”
“不好说呢。”顾唯微笑道,“全班倒数可揣度不了年级前十的心思,你希望我知道多少?”
楼茵低头咬了一口面包,察觉到它还带着一丝温度。顾唯并不着急,她并没有非要吃着东西的欲望,只是想逗逗她。
“喜欢?”
“还好。”
把一块面包塞进嘴里后,楼茵平静地问她,“至少你知道我要和人保持距离的原因了。”
顾唯看着她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一点怒意消弭在了她的眼中:“有关于你的继父。”
她觊觎楼茵也只能保持距离,直到现在也不能和她真正的并肩而立……她心中有对自己无能的恼怒,还有点嫉妒。
但这不是楼茵的问题。
楼茵并不很饿,在上课前,她和顾唯交谈了一段时间。
顾唯不傻,楼西辞的地位和能力足够让很多人望而却步,至少顾唯现在掌控的权利没有那么大;而另一件事,有关于流莺杀手。顾唯不明白,也懒得深究楼茵这么做的原因,她这只是想进入楼茵的人生。
楼茵不愿再后退,顾唯可以知道她的目标,但在具体的脚步上,她不希望对方介入。顾唯自然不奉陪,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比前世好上许多,两人互不相让。
顾唯道:“虽然你开心就好,但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这些,你说的话总还算数?”
楼茵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指的什么:
跟踪,调查和接近。
楼茵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但在这时候还是不免心绪难言。
“嗯。”
顾唯随口就打蛇随棍上:“什么时候,你会从默许变成主动?”
她知道楼茵的“演技”比她的妈妈好上很多,但最近似乎有点绷不住的趋势,三不五时顾唯就能从她的脸上读出一些,就比如她现下有点逃避的倾向。
楼茵只是轻轻摇头,顾唯便也不那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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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里,顾唯会有一星期的时间不在学校,对外的借口是身体不好。
顾唯难得身边没有人,虽然她仍是对讲课左耳进右耳出,一副放空自己的模样,但终于还是有人找上门来。
她对班级里大多数人只是过了下脸,知道这人对她有没有用就行。
班长的脸上有几分不自在:楼茵没有来,你来收作业吧。
既然是楼茵的事,顾唯便收起省电模式,悠悠闲闲起身,还非常没有形象的打了个哈欠。
上次的事情让她大出风头,很多同学都用一种看怪人的眼睛看她,顾唯把他们都当成空气,收了作业就走。
至于那几个太妹,她倒也没有直接无视,但她们几个看到她就和见了老鼠的猫一样,让她不禁有点想问顾影到底对她们做了些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打不过就叫家长帮忙还是有点丢人的。
她很快收了心思往后走,在后面的人群中她挑拣着收了几本。基于她平常的观察,有些混子她只是问了几句,被怒视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回看过去。
后退就是失去先手,她早已习惯面对这些眼神了。
不知道此刻楼茵在做什么,前世她在高中时每天都很痛苦,对自己的卑微也有自觉,哪怕想看看楼茵也只敢偷偷摸摸,大部分时候都在内耗中渡过。
顾唯知道楼茵总是请假,但她总不能直接跟进别人家里,哪怕她有那个心,那片别墅区的安保她也混不进去。
楼茵是不是真的体弱多病呢?下次直接询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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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茵闭着眼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身处于各色宝石之中,乍看上去如同什么奇妙的仪式。
她的身上带着的项链和手链流转着银色的光芒,和灯光一起,显得这个地下室灯光熠熠。
她的睫毛闪动着,睁开眼睛时,她的瞳孔边缘竟裹着一层银,那颜色好似水银流转,却没什么情绪。
但这也足够了,楼西辞从对面相同的位子上起身,目光贪婪而热烈的扫过她的脸,直到楼茵的那双眼睛慢慢看了过来。
两相对视,仿若冰火两重天,整个房间安静的出奇。
而后火焰慢慢熄灭了,水银却没有染上一点温度。
短短半个小时,几乎是由生到死的一轮。
楼西辞的神情已经绷不住哀伤与痛苦,还有一丝歇斯底里。待到他的脚步声远去后,楼茵才如蒙大赦一样软下身体,背靠在坚硬的椅背上。
她轻轻喘着气,如同从窒息的水中出来。哪怕这仪式发生了很多次,她也没办法习惯。
作为阵眼,楼茵付出的精神力总会让她像是死了一次一样,一时半会缓不过来,脑子里只有一团浆糊,记忆练不成线不知今夕何夕。
楼茵双目空茫地望着地下室的天花板,如同望着天空一般,久久没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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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怎么说,我的目标是不会改变的。”
“行,那你就继续这么犟嘴吧。”
顾唯面色不虞地放下手机。
这些天她和顾影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不欢而散了,虽然顾影不排斥顾唯使唤他的人,像那种调查同学的事情虽然有点微妙,但也无妨。
但顾唯不能再高中时期就一头跨进邪路然后变成混混,她的冒进让适应良好这个词都变成了粉饰太平,顾影不得不出手制止,却引发了两个人头一次意见不合。
楼茵如同无事发生一样回到教室里,面色苍白,整个人的气质如同一个幽灵,眼神也更加冷淡毫无机制。
这样的楼茵看起来更如同顾唯以前的印象,一个精致的人偶娃娃。
但这份冷淡在顾唯那儿已经没了太大用处,她一看便知道楼茵的虚弱,哪怕楼茵在本子上说是自己的经期虚弱也打消不了她的进犯。
可惜在上课时她们的沟通时间有限,于是下课后她便动手——字面意义上的,她的手都快碰到楼茵大腿,才终于把人逼出了教室
出教室后,她突然又不那么着急了,哪怕她们谈话的时间被缩短了很多,她也觉得楼茵更应该休息。
本来楼茵就什么也不会说,全靠猜也挺耗费时间的。
顾唯心中无论如何设想,也不会对楼茵如何,只要楼茵那双眼睛看过来,她纵使心头有火也得自己吞下去。
楼茵坐在安静的楼道里,用手掩着眼睛,头顶的玻璃窗有些灰尘,阳光透进来,在衬衫上投出点点光影。
心中压着一团火,顾唯便只能在上课的时候捏着楼茵的手玩儿,说实话这挺逾距,但楼茵精神不济,因此也没有表现持十分的抗拒。
可惜这种令人安心的氛围只维持了一节课,楼茵并没有放弃让她好好学习的想法,随堂小测的成绩一下来,发完卷子回来,她的神情就干巴了许多。
顾唯:你不能奢望一个大学后就不再使用高中所学的人在一星期之内捡起所有的知识,现在我的成绩不尽如人意是十分正常的。
但很明显楼茵并没有这么觉得,这或许是因为她的成绩依旧很好。哪怕上课时她都在和顾唯交涉。
楼茵如同一个负责的老师,连理论都会好好记得,顾唯想来有点意思,但不能总让楼茵吃亏,便只让她写了大题的知识点,小题她自己回去背。
楼茵:?
没有基础理论作为基础,后面大题知道答案也没用啊。
面对这个论点,顾唯也只让她自己安心学习就好。都是成年人,什么东西得让对方嚼碎了喂进嘴里?
让楼茵对她用点心思很有意思,但太费心就不好了。
楼茵看到她写下来的话之后,却没有放心的意思,这份执着令人哭笑不得又惹人深思:对方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顾唯不认为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那么楼茵近乎于突然的关心又是从何而来?
细细想来,她的态度斌不像是看到一个久别重逢的同学,也不像是一个把柄被人握在手中的反派,这其中固然有她现在人微言轻的因素,那么那一句逼得很紧的好好学习到底……
顾唯问楼茵,得不到答案,去问顾影……她也不知道顾影是怎么想的,他一个十几年的混混,到底为什么也这么关心她的成绩?
还是因为看她现在过得很惨?
说到底,这种情况下还能分得清楚谁更惨吗?
在顾影强硬不让她干涉的情况下,这些调查都不能明面上入手,所有的微妙都被她积压在心,记在了内心的小本子上。
目标既定,人就自然地忙碌起来,几乎每天她都在江枫的眼皮子底下做事,间或还要和楼茵顾影斗智斗勇,一句话分成两份说,课余活动称得上十分丰富多彩了。
顾影的小弟被她一天三封电邮的催促,终于是抽了个时间安排她和顾影见面。
她准备了不少东西,但都没能派上用场,倒不是顾影良心发现放她同行,而是顾唯本人出师未捷身先死,被扣在家里了。
所有的坦白局都来得毫无预兆,顾唯也没想到先来问她的不是顾影,而是江枫。
……原谅她对生母直呼其名,实在是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