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荷叶
青山疗养院,如其名字一样坐落于青山脚下,环境清幽设施完备,唯一的缺点是离市中心很远。
在这个天气颇好的周六,顾唯换乘了两次公交又走了十几分钟才来到这里,依照楼茵说的信息,她同门卫周旋了一小段时间,在检查过身份证、学生证和带来的礼品后才被进了大门。
一路上干干净净,路边能看到被照料得很好的花木和辅助设施,偶尔看到几个人,状态也十分放松,顾唯当下心里有了底。
楼茵来得正好是散步的时间,她找护理人员问了季钰的日程表,跟着她到了一个花园。
雨后晴天,那些浅蓝浅粉色的花有些颓靡,但却仍然带着莹润的色泽,顾唯只往那边看了一眼,注意力就放在花丛前的背影上。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阿姨,那女人朝着声源处抬头望来,露出一张温婉漂亮的脸。
太像了,尤其是在顾唯见过长大后季流的情况下。
她们的脸有十之七八的相似度,神态却不同。在动起来的那一刻,那种熟悉感便如水退去,现出她不熟悉的违和来。
季钰比起女儿要“清”得多,也没有故意拒人千里的冷淡。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顾唯带着十分亲切的笑容自报家门,紧接着她就看到面前女人脸上的温和褪去,表现出一种有礼貌的冷漠。
“你是为了她而来?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对这种情况,顾唯也有所预料,否则楼茵那一刻不会流露出放松的神色,“她很关心你,否则我也不会得知这个地址。”
这个疗养院,整体设施和氛围都很好,根据她刚刚询问护工的那些问题,这儿的人都很专业。至少是个不出错的地方。
季钰没有回应她,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花园里绵延开的石子小路:“无可奉告。”
顾唯看着她的侧脸,心中梳理所得信息:楼茵有恃无恐是因为季钰表现出了好不掺水的厌恶,如果楼茵从未来看过她,那么两人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见面了。
楼茵把自己的妈妈送到疗养院,这进一步佐证了楼西辞的可疑,她的母亲在楼茵心中很大可能无辜,且会受到牵连。
“我的目的并不是要从您这里得到什么,她也是知道如此才让我过来的,我很明白这一点。”顾唯说,“如果您不想说……这儿的风景不错,我能在这里画张画吗?”
哪怕在这里她什么都得不到,至少还能给对方带来安慰。
季钰不置可否,顾唯就在她身边将就坐下,幸好她穿的校服,脏了也无所谓。
天色青蓝,气温适宜,顾唯很自然的将面前的美景融进画里,给自然赋予的白噪音增加一道新的。
“您喜欢绣球花吗?”
顾唯在打完草稿后随口问,但也不期待季钰回答,自己接着说:“我更喜欢山茶。”
在曾经无数次想象和现在的亲眼目睹中,楼茵穿着舞服跳舞时便如同一支盛开的白色山茶,漂亮而清纯,同时利落而决绝。
“我和楼茵的关系还不错。”她垂着眼在纸上勾勒出花团树丛,落笔随意:“我想,您还是对她的现状有些好奇的吧?“
没有回应。
既然没直接拒绝,顾唯就当她默认了。
谈及楼茵,顾唯的态度终于热切了一些,相对的是季钰显得更添冷漠,她就坐在那里,听着顾唯的自言自语。
这儿没有人,唯有自然和季钰在倾听一切,顾唯不知道自己说得有没有超出普通朋友的界限——毕竟她的信息来源于调查,跟踪还有脑补。
顾唯对花鸟虫鱼并没有多大兴趣,能把画面解构重组成一张漂亮的画全靠记忆,且最近有所复健,成品效果看起来还可以。
花团锦簇,草丛丰茂,女人的背影身处其中。道路延伸开去,小路之外是缥缈的建筑,如同海市蜃楼一样。
在这张画上,她还画了一小朵不太合时宜的山茶,点缀在女人的发间。
“我的技术还不错,您想看看吗?”顾唯自顾自地将本子递过去。
季钰不是很想接过来,所以她没有动,少女把本子递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本子质量不太好,居然有一页纸从本子里落了出来。
那薄薄的纸张没有落在泥土上,但季钰的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两人同时朝那儿看去,视线的落点是一双手。
是顾唯在美术课上幻想着画出来的那张图。
顾唯:……
因为种种原因,她带来的速写本是专门用来记录楼茵的,里面基本都是全年龄的画作,这一张夹杂其中只能说是阴差阳错,都怪她修改了画之后顺手就加了进去。
顾唯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季钰的脸和那张纸上逡巡,她捕捉到了季钰冷面裂开的震颤,是真正能达到“瞳孔地震”的程度。
无比尴尬的半分钟后,季钰才慢慢地开口说,“你们的关系这么好?”
顾唯虽觉得一双手认出女儿太过离谱,但季钰开口她也就这么认下了。
季钰平复着激荡的心绪,最终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微风拂过,顾唯坐在地上,听季钰讲那过去的故事。
季钰年轻时遇人不淑未婚先孕,在家族时便有人排斥她们,直到楼茵四岁时,她带着孩子出去办事,在途中认识了楼西辞。
事情的处理并没有那么顺利,她们娘俩在外面颠沛流离了好一段时间,也就是在那时候,她接受了楼西辞的追求。
“很像小说情节,对不对?”季钰笑着问她,神情带着三分自嘲,顾唯不置可否,离婚带娃遇上个富二代主动追求,这种天降馅饼谁不迷糊?
“现实是,那时候小六儿大了,”本身家族就封闭而保守,有些默认的东西放在现在的社会难以通行。
她没了积蓄,生活开支难以为继。而楼西辞对她很好,不仅帮助她找人,对季流也如同普通爸爸一样,那种豪门争斗全然没有落在她身上,季流也被好好爱护着,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
季钰天真的以为自己遇到了天赐的好运,直到她发现季流开始变得奇怪。
在家乡的日子没那么好过,季流小小年纪就会和别的孩子逞凶斗狠,在和楼西辞接触后,她开始软化,展现出小女儿的娇气。
以前她需要以这种外表做自我保护,但现在不需要了,自然会有点过激,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网上医生这样说。
或许是她想多了,季钰想:他们不过是在磨合,楼西辞没有亲生女儿,他会把握不了界限也算是正常。
可是,真的吗?
洛—丽—塔,她不想把这个词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因为不管实情如何,季流都会不可避免的受到牵连,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很难在那种亲昵举动面前自己骗自己。
起初季钰当然是愤怒的,她试图反抗把季流带走,但季流全然不站在她那一边,她已经是“楼茵”了。
“妈妈生病了,我们把她送去疗养院吧。”楼茵乖巧地坐在楼西辞身边,露出甜美的笑容,几乎像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季钰有些迟来的惶然。
她的女儿好像被不知什么东西附身了,连灵魂都那么陌生。
季钰于是被秘密送走,来到这个远离市区的地方。从天降馅饼到暗流汹涌,又走到了这么难看的终局。
最后终于,所有激烈的情绪都磨平了。
这时候她再想到楼茵,心中都有种不知如何安放的复杂。她自然还心存担忧,但山高路远,或许楼茵直到现在也在做大小姐,她会很快乐。
或许一切在她决定和楼西辞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讲故事的人很怅然,而听故事的人心思转的飞快:
也就是说,楼茵的异常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顾唯想着,却还是求证道:“虽然有点唐突,但那时候的楼茵是什么样子的?”
“是这样吗?”顾唯调整肌肉做出了一个表情。
她毕竟有过模仿楼茵的经验,也不排斥在楼茵的母亲面前表现出来,就当做是佐证她们关系好了。
季钰凝视着她,片刻后她摇摇头,脸上带着几分笑和无奈:“我还是看你的本子吧。”
顾唯:好。
那个本子里再无别的出格画作,顾唯心知肚明。她放心的看着季钰翻动书页,中途在其中一张上停留很久,那是一个项链的素描。
她有些压抑,又带着激动的用手拂过黑白的纸面,还记得没有把画面蹭花。
另一个人不着痕迹地望着她,把她些微失态尽收眼底。
顾唯有个和这东西十分相似的首饰,是个手链,是从一个拍卖会上拍下来的,说是什么能够延年益寿的秘宝。
顾唯对那种增加价值的背后故事没有兴趣,只是看那玩意眼熟,后来她回忆起眼熟的原因,是因为楼茵身上有一个配对的项链。
直到上辈子的最后一刻,她似乎都带着那条项链。
看来这个东西非常重要,那么与之相通,可以引起季钰情绪波动的手链恐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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