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唯模仿过楼茵，在她刚被顾影收养的时候。
那会儿江枫被埋进地里，她处于“全世界只有自己”的抑郁，在独自一人的葬礼后，在唯有她一人的家中，顾唯第一次见到了顾影。
这人开门见山的坦白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对于走投无路的顾唯来说不亚于缝隙中的光，刺眼又无实体。但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伸手抓住。
顾唯很快被安置在空落的房间里，她坐在房中唯一的椅子上，心想自己决不能再被讨厌。
从小养成的习惯让顾唯如履薄冰，她小心翼翼地模仿着楼茵。顾影一眼就看明白了，却没有说什么。
这是顾影的失算，顾帆和他从小就狼狈为奸，一同张牙舞爪的面对这个世界，后来顾帆去当警察，和江枫恋爱结婚，他们逐渐没了联系——那可是顾帆的女儿，退一万步讲，那江枫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被学校太妹欺负也不敢出声的顾唯，在顾影下属心中地位就日渐微妙。
精神状态不好自然影响学习，高考后顾唯还没来得及面对一塌糊涂的未来，就被卷进了一次冲突。
那是顾唯头次见血。
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她本来就不想活，她混乱地想着自己这辈子，百般犹豫后咬着牙在混战中捡了把刀冲进战圈，胡乱挥舞着手中的锋刃。
这是她人生的一次变革，虽不知道有没有打到人，但顾唯实打实被砍了几刀拖进了医院。
在养好伤回到顾影身边的时间里，她经历了一次蜕变，再不是那种畏缩的样子了，她主动提出要学东西。
三年时间里，顾唯如饥似渴的吸纳着知识，不论好坏都照单全收，差点没把自己卷死——但她毕竟没咽气。
顾唯如同一个观众把自己的人生翻来覆去揣度了一番，很快迎来了新的一日。
昨天的事对于学校来说太劲爆，这些消息理所应当的如同野火蔓延，不仅是本班同学，连别班也有人来看热闹。
门口如同菜市场一样人声鼎沸，以班长为首的班干部十分头疼的把人都拦在外面。即使他们最后没能进来，本班同学们的脸色也都很难看。
一个人被欺负也只是家务事，但现在直接放大成整个班的丑事，变成全年级的笑话了。于是理所当然的，最明显的嫌疑人顾唯受到了全班的瞩目，且多数不算善意。
“哎，她居然还敢来？”
“说实话，上课没有那些人还挺轻松的的……”
“但她用那种东西报复诶，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是很寻常的，有些人不会嫌弃加害人的行为恶劣，却总指责受害者的反击不够漂亮。
明明没有一便不会走到一百，她又不是真的神经病。
顾唯一点不害羞的，坦荡地面对着这些尚未成型的恶意这些恶意或许会慢慢成长为真正的恶，但在这之前，怪兽会穿上无坚不摧的外壳。
整个上午班级里的气氛都很沉重，班上很多人虽然对她不满，但因为她的嫌疑，没有人敢上来讨嫌。
那几个被扔/避/孕/套的不良今日都没来学校，不只是因为被吓到了还是怎样，顾唯这一片都是空落的，和楼茵的连接上人少了很多，她几乎可以看到对方白皙的侧脸——就连侧面线条都十分美好。
讲台上的老师正讲着课，而顾唯没有认真听讲的意思，在午休时她和楼茵作为唯二还能回到教室的当事人，又被叫到了办公室。
因为好几个人都没有来，她们要面对的便多了几个老师，那些老师也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他们顾及班主任还年轻，遇到这样的事不免有些生疏。
只过了一个下午，老师脸上便有了疲惫之色，他在众老师面前又一次询问了顾唯的日常，顾唯也不厌其烦的解释了一遍。除了有关于她和叔叔联系的事。她没有在骗人，哪怕真是也不会让人发现。
楼茵非常规矩地站在那里听着看，起来不算开心也不算不开心，老师本不想让她在这里，但楼茵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办法让她离开。
又是一个小时的徒劳无功，两个姑娘怎么来的又怎么出去，这次倒是并肩而行了。同上次一样，她注视着楼茵从脸颊到整理得齐齐整整的校服，又到校服袖子间露出来的粉色指尖。
如果不是她天生丽质，便是被大量目光和钱财雕琢而出……以她家的财力，或许只有两者比例的差别。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明显，楼茵回头，却是没头没尾道，“事情很快会解决。”
顾唯：“嗯。”
楼茵：“等他们不再敢打扰你了，你就可以好好学习。”
顾唯：……嗯？
顾唯盯着她的脸，由分到整，由整到分，不那么走心的猜测：“这样你上课也舒服点？”
楼茵转过头去，似是被刺到了。顾唯牵了牵嘴角，饶有兴致地问：“大小姐不认为这件事是我干的吗？”
“不认为。”
“为什么？”
她真有点好奇了，这件事情楼茵知道多少，她应该知道前因后果吧？
楼茵：“如果你真有这么做的能力，何必一直被欺负到现在？”
顾唯一边很高兴楼茵的信任，一边又不太高兴她这么无谓，被塞一个避/孕/套这种事也能这么冷静又坦荡，是不知道其中包含意味吗？她看着冷冷淡淡的楼茵，脑中又闪过季流在警局的神色。
“你觉得，季流这个名字如何？”
曾经艳羡的高岭之花流连风尘，这是顾唯心里的一根刺，哪怕不该迁怒这个一无所知的楼茵，也有那么点抑制不住的不满溢出来：她竟然都想象不到那冷静被打破后是何等风情……或许可以在笼子里安件校服外套。
她认真地想着，连楼茵转过来都差点没发现。
“这个名字。”楼茵表情平静地说，“说不定我妈妈认识，她也姓季。”
在那双烟灰色的瞳孔里顾唯玩味的笑容一凝，但又很快兜住了，“这样啊。”
一路无言，她们还没有走到教室门口，便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楼茵脚步不停，顾唯却不想让她被人挤来挤去兼指指点点，便把人一扳一拉，往走廊一转——她们班离厕所近，厕所前还有个突出的露台——但那显然也不是个好地方。
顾唯把人拉着，一时也不知该去哪里，便随意转了几圈，随口解释道，“我们等那些人都散了再进去。”
“嗯。”
楼茵一副没滋没味的寡淡模样，她轻轻挣开顾唯的手：“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两人站立的地方几乎接近高三教学楼，临近高考冲刺，对面楼层少有人出来，而高一的学弟妹们因为相隔最远，要不迟到就要预留更多的时间回去。
以楼茵的聪慧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顾唯只是突然无法适应这种沉默。
她说话的时候，楼茵的目光一直落在教学楼中间的那棵树上，待到她说完，才淡淡道：“不要离我太近的，这次事情后也别这样了。”
楼茵说完便一转身，因为幅度有点大，还扬起一点发丝。
顾唯并没有因此生气，她更好奇为什么大小姐不认为她会开避/孕/套这种恶劣玩笑，却如此明确的拒绝她，是因为太讨厌她吗？那些温和只是做表面功夫？
可惜，不论哪种都抑制不了顾唯高涨的心情。
爱恨都是极端的情绪，她不知道自己更喜欢哪一种，或许楼茵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拒绝反而激起了顾唯的挑战欲，可惜她知道真相为时已晚。
这件事三四天也没处理出个所以然，在每个班老师都开了班会后，再来参观的人少了很多。那几个仿佛遭了大罪的女生也回来上课，弄得她们的男友心疼无比——那不是这些男生不想给女友报仇，但对于高中男生而言，针对女生是会在别的班级轮回展出的丑事，女生的事情只能女生内部解决。他们除了每天向顾唯发射“你等着”的目光，实在算不上多有攻击力。
倒是顾唯用这段时间又和顾影通了几封信，因为邮局和医院在一条线上，倒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那些一直欺负惹的女生大概是从家里得了什么话，一时间也不敢再直接明显地欺负她。
除了和楼茵的关系再没太大进展，这约莫是两辈子来顾唯最惬意的学校时光了。
明面的的欺负没了，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却并不少，还没安生几天，一些似是而非的投稿便出现在了高中表白墙上。
这类型的墙十分流行，以匿名的方式给投稿，在同学们闲下来后这些信息便会如同蒲公英一样往各个群里面去，经过百般传播后，不是社会性死亡也差不多是人生黑历史。且随着时代发展这东西会变成人生的案底，是件后患无穷的事。
顾唯在见到那条投稿后，很快想好了反击的手段，顾唯此人长大后便挺阴损，她更喜欢看人自己跳下坑里。
准备好反击稿后，她便找了个小卖部打电话给顾影商量要他帮忙的，并且在对方调侃，“这么着急？不是说大学你们就自然会分开？”
“现在不那么觉得了，我就是个小心眼。”顾唯眼睛一转，意有所指道，“而且他们也不单说我，你想看的话我再去网吧花点时间给你写电邮。”
顾影：“不，我想你有分寸的——别留手。”
他这话说得好像自己还是那个搅风搅雨的混混，但顾唯知道他已经不碰那些很多年了。顾影应下她的计划后，又随口道：“你每天来小卖部也挺麻烦的，给你配个手机？”
“现在不吧，被发现了不好交代。”
家里唯一的手机在江枫那儿，她有什么事会直接打电话给老师，即使这电话从来没有打出去过，这时顾唯监护人电话已经改成了顾影的，她相信顾影自有手段。
学生的地位更多的来自于家长，虽然成绩和自身性格也有不少分量，但顾唯并不纠结，她只需要把这一次过了，接下来就会平顺很多：“谢谢你。”
“这有什么。”
顾影的声音很轻松，顾唯隐约知道他最近忙，来给她处理这么小儿科的事，简直是大材小用。
但顾影本人并不在意，他只是提起另一件事，“说起来我调查了一下你——是职业习惯别生气，但我以为你是会是那种不太会开口的孩子，你现在这么坦诚，倒让我有点吃惊。”
对面熟悉的声音让她想到那段如履薄冰的岁月，她眨眨眼道。
“我只是突然开窍了，人不都有这个时期吗？”顾唯卷了一下电话线，转移话题道，“那我说的事情……”
“我很快会办好。”
这通电话挂断后，仿佛整个世界都轻盈了，顾唯很快离开小卖部。
天色微暗，四处都被笼罩，但她的动作却十分轻快，如同踏在夕阳里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