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薛少艾
薛绍安和梁慕琦从主厅出来之后,问道:“你昨日住的可还习惯?”
梁慕琦喜欢薛宅这样的园林风格,有武侠小说中归隐的感觉,可她却对薛宅还保留着旧时规矩的态度不置可否。
薛绍安看出她的想法,道:“我家祖上起就在溪客镇定居,许多习俗与外面不同,若是你觉得不习惯,我们结婚后可以到外面定居,到时候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城市。”
梁慕琦问道:“你祖父也肯?不是说越传统的老人越希望儿孙继承家业吗?薛爷爷年纪大了,总是希望儿孙在身边。”
薛绍安瞧着前方的高树,看着风将枝头的枯叶卷落在地上,笑道:“他老人家自然是肯的,毕竟这是整个薛家的心愿。”
薛绍安的笑,有种即将得偿所愿的意味。
几日后,薛绍安从外面带回一台发电机,为她的房间装了电灯,让她的生活方便一些,只是手机信号这件事无法解决。
梁慕琦见他这样体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安心住下。
半月后,薛淮为他们办了接风宴,请了族人,顺便为他们定下了婚期。
薛淮是薛绍安祖父的姓名。
他们的婚期定在明年三月三。
听说,这是翻了黄历后找的好日子。
宴席保持男女不同宴的规矩,薛家的男丁在前厅,梁慕琦和薛家旁支的两个姑娘则在她住的院子。
梁慕琦算了算年岁,比她小个几岁。
古人讲究子孙满堂,照理说溪客镇没有受到计划生育的影响,理当人丁兴旺才是,可镇上整个薛氏人丁稀薄,薛绍安这一代统共只有六个,其中两个还是抱养的。
同席的两个姑娘一个叫薛少若,性子活泼些,是薛绍安小叔的孩子;一个叫薛少芷,性子文静,是薛绍安三叔的孩子。
两个少女从小在溪客镇长大,从未到过外面的世界,平日母亲也不让她们出门,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外面来的人,还是一个漂亮姐姐,自然拉着问个不停。
梁慕琦天生对女孩子多一分耐心,有问必答,也不觉得烦。
薛少若听了梁慕琦所说的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道:“要是我也能去看看就好了。”
梁慕琦笑:“这有什么,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出去玩。”
薛少若目光顿时有些暗淡:“我们出不去。”
古代的小姐大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梁慕琦想着薛家也一样,便有些同情这两个小姑娘。
薛少芷道:“若是有机会,梁姐姐可以为我们带张画像就好了。”
“这有什么,我这儿有。”梁慕琦拿出手机,薛少若好奇道:“这是什么?”
梁慕琦向她们解释着,翻开了相册,给她们看看外面城市的样子。
薛少芷欣喜道:“这比画师画得还要好。”
镇上没有网络,可梁慕琦app中保存的书籍图画还在,两个小姑娘看着手机,也顾不上和她聊天。
下午的时候,两家的下人将两人接了回去,薛少若一步三回头,眼睛亮晶晶地对梁慕琦说:“梁姐姐,我以后还能来找你玩吗?”
梁慕琦轻笑:“当然。”
房间里只剩她一人。
梁慕琦打开留声机,里面传来越剧的唱段,她就着戏曲声趴在床上休息。
过了一会,秋儿走了进来。
梁慕琦听到脚步声,睁眼看见秋儿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她问:“这是什么?”
秋儿答:“这是小姐送来的礼物。”
“小姐?哪位小姐?”
“少艾小姐。”
梁慕琦一愣,她以为会是少若少芷中的一个,却没想到是薛少艾。
她来到薛府快一月,还未见过薛少艾一面。
她也曾向薛绍安提过,薛绍安却说,薛少艾性子怪僻,不喜见生人。她想到秋儿说的薛少艾受惊晕厥的往事,也不敢贸然求见。
梁慕琦下床,接过秋儿手中的锦盒,打开一看,是一本泛黄的书籍,上书:怪志异闻录。
秋儿道:“送礼的丫鬟说,这是小姐最喜欢的孤本,今日送来,是贺姑娘和少爷订婚之喜。”
梁慕琦问:“送礼的丫鬟呢?”
秋儿答:“方才刚走。”
梁慕琦翻了翻,上面的文字都是从右到左竖着的繁体,空白处还有娟秀的字迹作着注释。
秋儿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少艾小姐这样。”
次日,梁慕琦从行李箱中一个锦盒,准备去镜院向薛少艾道谢。
去镜院的途中,梁慕琦遇上了薛绍安。
薛绍安看她手中拿着锦盒,问:“我听秋儿说,你要给少艾回礼?”
梁慕琦点头,“你妹妹送的书,我很喜欢,便想着当面向她道谢。”
薛绍安道:“给我吧,我给她就好。”
伸出的手被梁慕琦避开,他微微怔愣了一下,然后收回了手。
这是梁慕琦下意识的举动,她解释道:“回礼怎么好让别人代劳,我自己去就好。”
薛绍安淡道:“也好,既然她都主动向你示好了,想必你见她一面也没什么。”
“那我去了。”
她走至长廊拐角,余光中,薛绍安还站在原地,神色不明。
这是梁慕琦第二次来到镜院。
自从上次去过后,后来路过,她都只是远远瞧着,再未接近一步。
梁慕琦走至院中,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小姑娘,十几岁的模样。
小姑娘性格活泼,一见她便开口,语气中带着些娇憨:“未来少夫人,你来找我家小姐玩吗?”
之前被人这样称呼,她只觉得不适应,此刻却觉得有些刺耳,她瞧了瞧阁楼的位置,问“你家小姐在吗?”
小姑娘道:“在的,在的。”
说着,就要上楼去喊,梁慕琦叫住她,问道:“我可以上去吗?”
小姑娘连连点头,“当然可以,未来少夫人请随我来。”
小姑娘带着梁慕琦上楼,敲了敲门,道:“小姐,未来少夫人来找你玩了。”
“进来吧。”
声音很轻,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小姑娘推开门,有一股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浮浮沉沉,萦绕在她鼻尖。
是莲香。
屋中窗户关着,点了几盏灯,莲形的香炉中,袅袅升起一股细细青烟。
天青色的纱帐微微晃动,淡淡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阿瑾,你到楼下去守着。”
阿瑾还不想走,薄纱后的人轻轻笑了两声:“你厨房要些面果子,就说是我要吃。”
阿瑾这才兴高采烈地出去,门也未关。
梁慕琦发现,阿瑾和常人不同。
“梁小姐见笑了,阿瑾幼时伤了脑子,说话做事有些不合规矩。梁小姐,进来吧。”
风将窗户吹开,连带着纱帐飘飘,如烟如雾,梁慕琦彷佛又见到梦中的场景。那个身穿广袖戏服的女子,在散不去的白雾中,转头冲她笑着。
梁慕琦站在天青色纱帐前,手抬起,却迟迟未掀开。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如何解释她现在心中奇异的情绪。她生出一种错觉,彷佛一揭开这道纱帐,将会走向一条未知的路。
一只苍白纤瘦的手掀起纱帐,女子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露出。
薛少艾长了一张淡雅秀美的脸,是属于江南的温婉柔美。一袭红衣,更衬得她肌肤白胜雪。
周围都是淡色的布置,唯有薛少艾一抹红。
被风吹起的纱帐,像吹散的浓雾。
屋中烛光摇曳,梁慕琦在她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室内暗香浮动,她听见有什么在响。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她不能自抑。
并非美到极致,并非有何奇特之处,只是瞧着,便叫人心生欢喜。
原来薛少艾长这样。
薛少艾走进她,呼出的气息凉凉的,她轻声似叹息,“你和我想象的一样。”
梁慕琦一向以清醒理智自居,此刻却跟着眼前人的思绪而去:“你想象的我是什么样的?”
薛少艾笑道:“很美。”
梁慕琦的脸微微泛红,右脸渐渐显出一道红痕,从额头直至下巴。
她瞧着薛少艾微微诧异的模样,想到了什么,忙用手挡住右脸,背过身去。
梁慕琦出生起,脸上有个胎记,像一滴血从额头滑落到下巴的痕迹,后来陆陆续续做了好几次手术才去除,可也留下了后遗症,一旦心率过快,便会显露出来。学校组织的运动会能避则避,避不开还能化妆掩饰,而她平时处事淡然,并没有大悲大喜的时候,所以也没人看到过。
手术后,这么多年来,薛少艾是第一个看到她这个胎记的人。
良久,梁慕琦平复心情后,才转过身。
薛少艾还站在原处,依旧淡淡的模样,却无半分不耐,好像在等待什么一样。
梁慕琦道:“刚刚吓着你了?”
薛少艾轻轻摇头,“没有,不会。”
梁慕琦解释道:“这只是胎记,并不常常出现。小时候,母亲说我上辈子肯定是个坏人,杀了人,血溅到脸上,所以就变成了这样……”
梁慕琦越解释越觉得自己奇怪,干嘛要对一个刚刚见面的人解释这些,薛小姐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
薛少艾道:“你听过一个传说吗?”
梁慕琦问:“什么传说?”
“人脸上的痣或胎记是前世情人的眼泪,我瞧你脸上胎记似血泪流过,爱到何处,以至于流出血泪?你前世一定是一个极好的人,所以才有人肯为你流出血泪。”
她是在安慰我吗?梁慕琦在心中想。
脸又热了起来,梁慕琦却未再遮,坦然地拿出为薛少艾准备的礼物。
女子接过锦盒,她轻触到女子的手指,脸上红痕更显。
“这是什么?”
“八音盒。”
薛少艾眼眸微动,打开了锦盒。
锦盒中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八音盒,四四方方,长宽高都是十厘米,绿檀所制,上面镂空雕刻着莲纹,里面是一朵红檀雕刻的牡丹,扭动发条,红檀牡丹会随着音乐转动。
这是梁慕琦十岁时在华人街淘到的,姥姥扔掉后,她冒着大雨又寻了回来,保管至今已有十三年了。
檀木本就属于文玩一类,她珍惜对待,细心保存,原本暗沉木绿檀,已变得光滑润泽,触之如玉。
梁慕琦瞧着薛少艾怔愣的模样,便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薛少艾回过神,“八音盒,占个音字,想是能发声的物件。我不会使,这样贵重的物件给我是不是糟蹋了?”
这样好的姑娘被困在这里二十多年,梁慕琦心中微酸,她道:“我教你。”
这其实很简单,只要扭一下底座的发条就好,可薛少艾瞧她做了几次,不是把发条拔出,就是按住发条不松手。
薛少艾有些丧气道:“我真没用,明明姐姐一扭就动了,我却怎么都学不会。”
梁慕琦心软道:“怎么会?你只是从未见过这玩意儿。”
她执起薛少艾的手,温声道:“手指捏住发条,对,就是这个,然后扭几圈。”
她的手覆在薛少艾的手上,像握着凉润的玉,握着握着,那玉也变得有温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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