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薛府
牵牛的仆人在一处挂了两个大红灯笼的门前停下。
灯笼的样式老旧,垂着被映红的流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灯笼被风吹得晃荡,连带这灯笼中的烛火跟着晃荡的弧度忽明忽暗,隐约能看见牌匾上的字,从右到左刻着“薛府”。
仆人将薛绍安和梁慕琦从牛背上扶下来,牵着牛往后门而去,剩下一个仆人走到大门前,两扇大门安有两个螺狮,也叫做兽面衔环,仆人用环敲了三下门。
铜环敲在厚重的木门上,沉闷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有些震耳。
没等敲第二回,里面便传来脚步声。
厚重的木门打开时发出沉而长的吱呀声,出来的是执着昏黄灯笼的一个老人。
薛绍安率先开口,带着几分恭敬:“秦伯好。”
老人声音苍老中带着沙哑:“少爷,老爷在书房等你。”
薛绍安对老人道:“秦伯,这是梁小姐,前段时间我给家中的信件已经说明了,祖父如何安排,你们便如何安排。”
秦伯说:“晓得,我已经吩咐了秋儿,她马上便到了。”
过了片刻,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女提着灯笼出现,向二人问好后,对梁慕琦说:“梁小姐,您跟我来。”
薛绍安对梁慕琦道:“别怕,管家已经将你的衣食住行安排妥当,这是来照顾你起居的丫鬟。天色已经很晚了,明日我会带你去见祖父,现下你先跟秋儿去。”
梁慕琦初到薛家,自觉理当先向主人家问好,听薛绍安这样说,也不勉强,跟着秋儿离去。
薛宅比在外面看到的还要大,院中似有桂花香,隐隐约约,很是宜人。
秋儿性子内向,梁慕琦问一句,她答一句。
秋儿原是照顾园子花草的,薛绍安来信后,便被安排在一处院子待命,说要照顾将来的少夫人。
婢女、少夫人这样的词,梁慕琦只在古装剧中听到,现实生活中听了只觉有些不习惯。她对秋儿说:“你以后不用叫我梁小姐,以后也不用叫我少夫人,你比我小,叫姐姐或是名字都随你。”
秋儿似受了惊吓,转身便冲梁慕琦跪下,颤声道:“梁小姐别这样说,我们这样的下人,怎么能够唤您的名字。”
梁慕琦忙扶起秋儿,叹了口气,“随你怎么叫吧。”
她看着秋儿苍白的脸,心中对自己与薛绍安的关系又重新思量的一番。她起初觉得薛绍安还不错,虽说谈不上爱情,但作为伴侣一定是很好的,可她却不能习惯这样近乎封建时代的薛府。
穿过弯弯绕绕的庭院,还没到住处,秋儿手中的提灯却无风自灭。
秋儿说:“梁小姐,还请您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将灯笼点亮。”
梁慕琦还没来得及说自己有手机,秋儿转身便没了身影。
她初到薛府,不敢随意乱走,便安静等在原处。
她听薛绍安说过,他的双亲早逝,薛家除了他的祖父外,还有一个妹妹薛少艾。
薛少艾与薛绍安是龙凤胎。
溪客镇的医疗不发达,薛母生产时薛绍安先出生,薛少艾在薛母腹中憋了一段时间,导致身体极弱,从小足不出户,细细将养在府中。
薛母也因此难产而亡。
鼻尖的桂花香愈发地浓郁,梁慕琦见秋儿没来,记下当下的位置,开着手机电筒循着花香的位置走去。
这是一处种满树的院子,院名和别处都不同,别处的院名无论是楷书还是行书,至少能看出写的是什么,而这处用的却是篆书。
梁慕琦站在院门,桂花香果真是从里面传出。
她借着手机的光,看清楚了院落的布局。
现在虽然已是深秋,可这个院子的树依旧绿葱葱的,梁慕琦一向是靠叶子辨别树的种类,她瞧着这些像是桑树。
她秉着不能随意出入人家的原则,正欲回到原处,却听见风携着一段唱词悠悠传来: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这是《锁麟囊》中的唱段,也是梁慕琦看了薛绍安的“祝英台”晕倒后,梦中的听到的那句。
她起初不知出自何处,后来跟着薛绍安听了许多越剧后,才知道出自《锁麟囊》。大概意思是收敛恨意,不要嗔怨,改过自新,改掉原本的性情,莫留恋过去,在苦海中回头,参透世事因果,才能醒悟忘记烦忧。
梁慕琦忍不住踏进院中。
院中是两层小楼,只有二楼一间屋子亮着,一道纤瘦的身影倒映在小窗上。
这是一个女子的侧影。
云鬓松松挽就,身后半披着长发,广袖宽袍,手从广袖中伸出,纤细修长,拨动烛火时,窗上的倒影随着跳跃的火光微微晃动。
“梁小姐……”
梁慕琦回过神来,又瞧了一眼小窗的位置,随后快速朝着原本的位置走去。
她瞧着在远处张望的秋儿,开口道:“我在这。”
秋儿转身,微微喘道:“梁小姐,您去了何处?叫我好找。”
梁慕琦抿抿唇,“现在已是深秋,别处的桂花已经陆续败了,此处却开得正盛,闻着也比寻常的要香些,我便循着香味去想去瞧了瞧。抱歉。”
秋儿道:“您去了镜……镜院?”
梁慕琦微微蹙眉,她不认识篆文,可她会数数,那个院匾上分明是四个字。
她瞧着秋儿对院名讳莫如深的样子,知晓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每个家族都有不为人知的事,她对这些并不好奇。
“在院子站了一会,并未进去。”
秋儿呼了一口气,继续带着梁慕琦往前走。
梁慕琦问:“那处院子住的是哪位?以后我瞧见了也好称呼。”
秋儿回道:“那是我家小姐的住处。几年前有客人到访,无意间进了镜院,小姐受惊晕厥了好几日,眼看就要没了,数十个大夫守了好几日才好了起来。老爷说了,镇外来的客人,除了小姐自愿见人外,旁人都不可以去那处院子。”
梁慕琦道:“抱歉。”
秋儿道:“是奴婢没及时告知,不是梁小姐的错。”
更深露重,偶有风过,带起枯叶晃动。
弯弯绕绕,终于到了她的住处。
卧室漆黑一片,秋儿用火折子点了一盏灯,梁慕琦借着昏黄的火光打量着屋内的布置。
屋内的布置完全是旧时小姐的闺房,古色古香,和她在南省某处古城中看到的差不多。
要不是她还穿着现代的衣服,她几乎以为自己到了古代。
秋儿出去后又带了几人来,手里都拿着东西。
不待人吩咐,各人便井然有序放好手中的物品,然后依次退出,只留下秋儿。
秋儿道:“梁小姐,府中原是要为您和少爷接风洗尘的,但考虑到您们一路奔波劳累便先安排您先住下,过几日再办接风宴。管家让厨房为您炖了燕窝银耳羹,现在还温着,您先将就着垫垫肚子。若是要歇了,洗澡水已经为您备好。”
梁慕琦下午在农家已经吃过,此时并不是很饿,但想着薛家一番心意,也不好浪费,便吃了。
秋儿见梁慕琦不习惯被服侍,便站在一旁,等她洗漱好后,又唤来几个妇人将水抬下去,待梁慕琦睡下后,便拿着她换下的脏衣服安静离开。
整个房间只剩下梁慕琦一人。
她穿着秋儿为她准备的睡衣,材质很是柔软,隐约间有香气浮动。
她拿出手机,此时已是零点,恰好此时,远远传来敲竹梆子的声响,伴随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高喊。
溪客镇所有的一切都保持古代的样子,连电也未通,手机的信号也没有,比她支教过的贫困山区还要落后。
梁慕琦并不觉得难受,她并不沉迷电子设备,平时查询资料,也习惯去图书馆,而不是网络搜索。智能手机于她而言只是一个联络工具,相比起电子通信,她更喜欢书信,可惜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会用书信联络了。
次日,梁慕琦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秋儿说薛绍安已在庭院等候。
他并未进门,而是站在院子中,让秋儿传话。
秋儿早已备下了水,只待梁慕琦洗漱后更衣。
梁慕琦来这里只带了两身换洗衣物,薛绍安说路途遥远,家中已准备妥当,她只当去旅游,不用为这些小事费心。
现在天气渐渐冷了,她带来的外套不能御寒,便穿了秋儿准备的衣物。
衣物是古代样式,层层叠叠,梁慕琦觉得麻烦,只拿了长褙子和旋裙。
长褙子里面加了一层动物皮毛,柔软雪白,很是保暖,里面只穿了羊绒衣裤也不觉冷。
梁慕琦看到站在院中的薛绍安,他穿了一身淡青色长衫,长衫上绣有绿竹。
薛绍安瞧着梁慕琦,笑道:“这身衣服很衬你。”
梁慕琦回以一笑,“你那么早来找我,是要带我去见你祖父吗?”
薛绍安点头道:“祖父在主厅等我们,我怕你到了陌生环境不适应,便来寻你。”
梁慕琦道:“多谢,那你带路吧。”
薛绍安在前方走着,身姿挺拔如松,从前在学校就以气质出名,而穿上这身长衫,更显得仪态端方。
梁慕琦有种奇异之感,她似乎到过这个地方,也有个人带着她穿过重重长廊。
他们很快到了主厅,一个身着青黑色长衫的老者坐在主位上。
薛绍安携着梁慕琦进屋,对着老者躬身道:“祖父,孙儿带梁小姐来了。”
老者须发斑白,长发被一支古朴样式的木簪束起。
梁慕琦鞠躬道:“薛爷爷好,我叫梁慕琦。”
老者点了点头,缓缓道:“先用餐吧。”
随着老人的声音落下,仆人们陆陆续续端着饭菜进来。
餐桌是檀木做的大圆桌,仅仅只是早餐便摆了半张桌子。蒸饺、水晶虾仁包、白粥和一些酸辣口味的配菜。
三人围坐着,略显冷清。
吃完饭后,仆人撤下饭菜,端来水漱口。
老者用锦帕擦了擦嘴,净了手,又坐回主位,像寻常老人般和梁慕琦闲聊着。
在梁母为二人定下婚约后,薛绍安便在征求得梁慕琦的同意后,将和她有关的事告知家中。
老者道:“听绍安说,你从小在国外长大?”
梁慕琦答道:“是。我外祖母在四几年的时候移民到法国,五年前外祖母去世,我便回了国,现在在南省定居。”
“四几年……”老者目光注视远处,似在回忆什么。
梁慕琦没说话,静静等待着。
老者似乎有些累了,他道:“年纪大了,稍稍动一动便累了。绍安,你代照顾好梁小姐,莫让人家在薛家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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