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古镇
梁慕琦大学毕业的时候,母亲Léa回国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顺便考察一下她的男朋友薛绍安。
薛绍安是梁慕琦刚回国时认识的第一个人,只第一眼,薛绍安便向梁慕琦表白,之后是长达四年的追求。
起初,梁慕琦深受其扰,打电话给Léa,她也只说这是一件很罗曼蒂克的事。
Léa不在意她,梁慕琦很清楚。年幼时耿耿于怀,长大后偶然间得知Léa并非是自己的亲身母亲,她只是姥姥从外面抱养回来的孩子时,心中的介意也没了。
梁慕琦从小在法国长大,却没学会半点法国人的浪漫和开放,反而从骨子里透出的都是东方文化浸润过的含蓄温雅。这源于姥姥的教导。
姥姥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离世的,离世当天她到另一个城市参加华人举办的宴会,导致没来得及见姥姥最后一眼,这是她毕生憾事。后来Léa说姥姥给她留了遗言,希望她能够回到中国。
梁慕琦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姥姥的遗言,因为从小到大姥姥说的是:“琦琦,留下来,别回去。”Léa这样说,多半是怕自己和她争抢姥姥的遗产。
姥姥的律师说她死前唯一的遗言是希望自己的骨灰能够落叶归根,梁慕琦也没有继续留在法国的必要,便带着姥姥的骨灰回到了中国。
所幸Léa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见梁慕琦知情识趣地放弃了遗产,便给了她一笔钱,足够她富足地过一辈子。
回国后,梁慕琦带着姥姥的骨灰回到南省,找了处好山好水的墓地埋葬了姥姥。
之后Léa为她联系了南省某所院校,让她以留学生的身份读了大学,同年认识了薛绍安。
梁慕琦对于薛绍安执着的追求并没有半分动摇。她的长相不差,是典型的东方美人,从小到大的追求者不在少数,也见过各种各样别出心裁的追求方式。只是她并不热衷男女之情,便是长到如今的年岁,也未交过男朋友,甚至连亲密接触也无。高中同学艾玛说她有同性倾向,她不置可否。
答应薛绍安的追求,是在临近毕业学校开展的一次传统文化活动上。薛绍安一身戏曲扮相,扮的是祝英台,唱的是梁祝,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出的哀婉缠绵。
梁慕琦十五岁之前,常常梦到同一个场景。她在一片茫茫大雾中,跌跌撞撞找不到归处,无数条枝枝蔓蔓的荆棘从四面八方围绞上来,缠绞着她,越来越紧,直到荆棘扎入她的身体,让她不得解脱。
音响中配合地传出一阵雷声,舞台上的“坟墓”应声而开,“祝英台”袅袅娜娜往里走去。梁慕琦看着这一幕,彷佛又回到了那个梦境,荆棘紧紧地绞着心脏,那些利刺深深扎进心脏,痛不欲生。
梁慕琦看着“祝英台”视死如归地走进坟墓,喃喃道:“不要去,不要去。”
眼前的场景模糊起来,转换成古色古香的古代建筑,偌大的庭院中间赫然是一座坟墓。香烛袅袅,唢呐吹打,灵幡飘飘,冥纸飘洒,一个长身玉立的女子身着戏服,站在石碑之上。梁慕琦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别去,别去。”白雾中的女子循着声音的方向转头,瞧着梁慕琦的方向嫣然一笑,无限凄婉,然后毅然决绝地跳进墓穴。
两眼一黑,梁慕琦晕了过去。
梁慕琦又做了那个梦。明明十五岁那年,姥姥找了一个道人,为她做了一场法事之后,她再没做过这个梦。
这次的梦里除了绞杀她的荆棘,还多了一朵血红的牡丹。牡丹在袅绕的白雾中摇曳身姿,唱道:“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牡丹问她,悔吗?梦中的她说:“我心似磐石,至死无转移。”
牡丹没说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无限哀婉。
梁慕琦醒来的时候满脸泪水,薛绍安还是“祝英台”的扮相,正为她擦拭眼泪。
迷迷糊糊之间,心底有一个声音促使她说道:“我回来了。”声音带着眷念的呜咽,轻而缓,像是对情人的呢喃。薛绍安愣了愣,瞬间转换成得体的微笑,说:“欢迎回来。”
梁慕琦的双眼瞬间清明,心中不知名的情绪霎时间退散得一干二净。
经此一事之后,梁慕琦虽没立即喜欢上薛绍安,却也不再排斥他的示好。后来某次聚会,薛绍安带她去了剧院,再次穿上戏服,为她表演了一出凤求凰。
梁慕琦不爱薛绍安,却又拒绝不了穿着戏服的薛绍安。做人的原则不允许她欺骗别人的感情,她便提出一系列在现代社会恋人间不合理的要求,作为拒绝和他交往的理由。可她没想到的是,薛绍安竟也同意。
梁慕琦和薛绍安成为了男女朋友,大学毕业后,Léa回国参加她的毕业典礼。毕业典礼当天,薛绍安向她求婚,Léa见状便给她和薛绍安定下了婚约。
她本不想早早踏入婚姻,可薛绍安是难得的她不讨厌的男性,甚至某些时候还有些动心的人,所以对于Léa的提议并没有反对。
由于薛绍安家比较远,Léa只是按照现代礼仪草草为梁慕琦办了个订婚仪式。订婚仪式上,薛绍安拿出的不是订婚戒指,而是婚书。
大红色洒金纸上用篆书竖着写了几行字,梁慕琦看不懂,薛绍安解释上面只是一些吉祥的话。她便在婚书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薛绍安看着梁慕琦写了名字,按下手印后,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搬开压在胸口的大石。
Léa亦是如此,好像她千里迢迢来到南省,不是为了见证她的幸福,而是把她交给薛绍安。
梁慕琦看到,心中隐隐生出些怪异。周围的人却说,Léa的表现是出于母亲看到女儿终于找到了归属,而薛绍安终于抱得了美人归。
完美的解释,梁慕琦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几个月后,薛绍安家中催促他带梁慕琦回老家结婚。
薛绍安比梁慕琦小一岁,现在还未到领证的年龄。薛家的意思是先回老家,按老家的风俗先把婚宴办了,证件可以到了年龄后再领。
薛绍安看出梁慕琦的顾虑,便说:“我们可以先办婚宴,至于什么时候领结婚证,看你的意思。我们之间的相处还像往日那样。”
两人交往快一年了,唯一的亲密举动只有一个吻,还是在她喝醉后,薛绍安穿着戏服的情况下发生的。
她自己不想,不代表薛绍安不想,毕竟他现在才二十一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偏偏他从未提过这方面的要求。
梁慕琦也怀疑薛绍安是不是那方面不行,或者性取向非女,她这个女朋友只是掩盖他性取向的幌子。可日常相处中又表明他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也会对她情动,身边也没有什么关系特别的男性。她只能归咎于薛绍安是个君子。
一年以来,薛绍安始终对她以礼相待,除了无法对真实的他动心外,他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完美恋人。
梁慕琦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同意了。
南省离薛绍安家路途遥远,好在现在交通发达,坐飞机也要不了多久,下了飞机后,坐上了薛绍安家中安排的汽车。
薛绍安说过他家在西南一处偏远古镇,梁慕琦到了之后才知道有多偏远,汽车穿过两座繁华城市,又行过乡村才停下。并非已经到了,而是前路车辆过不去。
山下有几人,像是已经等候许久,见薛绍安下了车,才赶忙迎了上来,恭敬像薛绍安行了个礼,然后齐声地冲薛绍安道:“大少爷好,老爷让我们来接您和未来少夫人。”
这样不符合现代的称呼让梁慕琦怔愣了一下。
薛绍安瞧出她的不自然,低声道:“如果你不习惯的话,我可以陪你到镇上去找个酒店住下。”
梁慕琦摇头。
薛绍安和她交往后,无需她询问,便将家中大小事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她,自然也包括家族中还保留着旧时的规矩这件事。
他事事细心周到,反而让她不好太过挑剔。
仆人后面有两头牛,灰黑的毛色,弯粗的大角,背上铺了层薄锦被,锦被四周绣了一圈花样,四角垂下的红色流苏在半空中轻轻摇晃。
仆人拍了拍牛的头,牛顺从地垂下头,仆人对薛绍安和梁慕琦说:“少爷,少夫人,老爷还在家中等候。”
“知道了。”薛绍安说罢,将梁慕琦手中的行李给了一旁的仆人,对她说:“这牛很温顺,你踩着牛角坐到了牛背上就好了。”
这是一件很新奇的体验,梁慕琦会骑马,她甚至可以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上马,骑牛还是头一次。
她的平衡感很好,踩着牛角上牛背的动作干净利落,薛绍安欲扶她的手还未触碰到她便僵在了半空
两个仆人牵着牛前行在崎岖狭窄的小路上,另外两个挑着行李跟在后面。
穿过几处密林,来到一处岸边,又坐上船,才终于到了薛绍安口中的溪客镇。确实很偏远,甚至能用山长水远来形容。
他们到达溪客镇时,梁慕琦看了看时间,还有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方才在船上还能看见明月星辰,现在却被浓云遮住,连一丝光也没漏出。
城里这时候还很热闹,这镇上却一个人也无,死气沉沉,只有牛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踏踏声。
偶有几声野猫声,似哭似泣,音调拉长,像哭坟的女鬼,梁慕琦听着回声,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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