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红衣阁
薛景焕当天从张员外那里离开时,张员外格外喜欢他送给自己的画,作为交换,就让他从自己的珍品中挑选一幅。
他选中了一幅战国时期的女子画像。
女子画像,那其中的女子莫不是薛景焕一直在描摹的那张?
“那女子是否长发,垂目,身形窈窕,右臂上纹有一朵梅花?”
“啊,对对对,正是她。”
“那就没错了。”
“那画有古怪,你可知?”
她双目凉凉地斜了他一眼。
张员外擦擦脑门上的汗。
张员外缩缩脑袋,“不知……不知啊。”
洵黎站起身。
背对着张员外,目光却是朝着那日夜里薛景焕去过的女子的闺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令千金进来身体不太好吧。”
“你不可能不知道,那幅画,不仅仅是一幅画。”
她眯了眯眼睛,又看了眼窗外亮得苍白的月。
“那画不祥,自身附带的怨气太重,已经影响到张小姐了。”
那日她进入那女子闺房后就察觉到不对劲,这女子虽然即将遭人杀害,本身却并无多少生机,气息薄弱。
面色红润,又非大病缠身的样子。
整个人的气场,倒像是位老妪,静谧安祥,活力浅浅。
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年纪,到底遭遇了什么,丧失了这副身体该有的生机。
张员外闻言,这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神仙,神仙。您可要救救小女啊。”
张员外哭嚎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把那幅画的来历,还有你家中国出的异象一五一十地向我陈述。”
“那幅画是很早之前一位老友送我的,那位老友喜欢搜集古今画作,尤爱那些画风奇特、笔墨大胆的。他外出游历的前一日,我设宴为他作别,他送了这幅画给我,但这画我看着也没什么奇特的,就一直放在藏书室中。”
“那幅画的来历很蹊跷,看画风和笔迹都像是千年前的风格,可画像中的女子却栩栩如生,精致非常。”
“可有作画人的信息?”
“没有,据说最初是一位朝中官员到山间散步,途中大雨,遂躲到一户农家避雨,偶然看到家中有一幅精美的画作,那农夫答曰是自己捡到的,官员因为喜爱,就把那画买了下来。”
“更多的信息,我也就不清楚了。”
“那画跟张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我一时也未能想到两者间的联系。”
那日薛景焕夜里闯入的院落的主人正是这张家小姐。
张员外这人,虽然贪财,但人也善,家中的风气也培养得很好,每月都会组织一次布施,为附近有困难的人家分发些食物和用品,是以在当地的风闻还不错。
张家小姐名唤紫厢,知书达理,性格温婉,经常帮助附近有苦难的村民,还联合当地的府衙建立了红衣阁,专门接纳无家可归的女子和老人,缝制衣物,当地手巧的妇女也会起一起帮忙,还从江南请了知名的绣女来做师傅,久而久之,这红衣阁的名气也就热了起来。
所以稽衡本地居民对这张家小姐的评价都挺高,赞她不禁貌美心善,宽宏博爱,有菩萨心肠。
“厢儿本来一直好好的,那几日还说约了红衣阁的女工一起去看新来的料子。”
“我看她挺高兴的,但回来之后人的气色就不太好,我问了她是怎么回事,她只说觉得自己很疲惫,需要休息。”
“但那之后,气色也越来越差,喊了大夫过来看,大夫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开了副调理气血的方子。”
“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厢儿的气色是越来越差啊。”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的母亲又走得早,”
“没几日,景焕过来了,他来送之前越好的风景画作。我答应送他副画做谢礼,他一眼看中了那副战国女子画像,我便送了他。”
“你可知张小姐私下都去过何地,遇见何人?”
“厢儿是个听话的好姑娘,她也向来不会与人交恶,也不会去不三不四之地,每日就是红衣阁,然后回到家中。”张员外婆娑的眉眼中带着些欣慰。
洵黎皱了皱眉,听这描述,张紫厢定是在红衣阁或是在外头遇上了什么事。
不过,那画确实挺怪的。
洵黎还在考虑要不要把薛景焕那事告诉他。
但是事情还没眉目,这张员外胆子这么小,要让他知道了那幅画能杀人,魂估计都吓没了。
她又凉凉地来了句,“张老爷,你家的侍卫不行啊。”
“啊?”
“哦,是是是。”张员外望了望门外依然一片静寂的自家府苑。
“神仙,您灵通大,您知道厢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我还在调查。”
“您能救救厢儿吗?”
“您要什么,只要我张家给得起,我愿意给。”
洵黎眉一挑。“真的?”
虽然知道她弹一弹手指就能把自己的宝贝给摧毁,但张员外还是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只,只要不是要我倾家荡产。”
“行了,别战战兢兢了,没要你倾家荡产。”
洵黎坐在房间的桌子上。
“我在稽衡有事要忙,少不了要用到你家的地方,只要你能给我提供便利开几个后门就成。”
“小事,没问题。”
一阵白色光影闪过,张员外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可一看地上那枚铜钱,清冷地月光下泛着幽幽的绿光。
方才那人是真的存在过。
稽衡最大的制衣坊,红衣阁。
张紫厢是这红衣阁的大老板,也是最有名的一位人物。
过来的路上,她也向附近的店家打听了一番。
这红衣阁,原本只是为了接济与家人离散了的或是逃难的女人和老人,带着点慈善性质的制衣坊,张紫厢借着张家的关系,和官府做了协议,开了这红衣阁,还从外地请了绣娘过来,一起打理这红衣阁。
原本,不管是张家还是稽衡的府衙,都没想过它能赚钱,就连知县都觉得这就是张员外为了哄女儿开心,出钱做的善事,有这么个铺子在,张家的名声也好听点。
最初,红衣阁出品的衣物确实也都中规中矩,价格也不贵,稽衡的老百姓也时常来光顾,收入也就够着工人的温饱。
后来,不知张家祖上哪根香烧高了,也可能是张家家大业大兴旺着所有生意。
红衣阁出品的衣物一件件精美而有韵味,那手笔,那纹路,丝毫不输京城显贵身上的衣裳,就连普通人,穿在身上也像是羽衣霓裳,又贴合又飘逸。
更令人赞叹不已的是,有好几件都出自张家小姐之手。
稽衡人人都称赞张家小姐紫厢人美心善,心灵手巧。
一时间,红衣阁制衣成了稽衡的抢手货,男女老少都以身上着一件红衣阁而自豪。
红衣阁更是成了稽衡的招牌,名气都响到了京城,有不少达官显贵从外地赶来只为在红衣阁求购一件衣裳。
只是近日,张紫厢身体抱恙,在家中养息,极少处理阁中事务。
洵黎来到这红衣阁,倒是被这周边的景色惊到了。
这是座三层小楼,坐落在江边,其后有棵古树,茂密森森,枝叶参天,为这炙热的夏日带来几分清凉。
阁内不似普通的成衣坊,而是像酒楼一样的布置,最中间是大厅,分布着几桌账台,还有几件展示的成衣。
洵黎凑上前看了看,是时下稽衡的年轻女孩子常穿的款式,一件浅粉色的流云镶金长裙,领口是叠收式的,肩线浅窄,衣袖是垂坠式的设计,袖口上方点缀着流苏,随意地缠绕了那么两圈,却别有一份雅致的趣味,这流苏不累赘,又颇有番别出心裁的美。
收腰处是衣物同款的深粉色丝带,缠了两圈在右侧打了个结,随意又别致,如那流苏。
穿在身上,简单又飘逸。
洵黎当即就买下了。
大厅里那位店员是个眼尖的,这中间展示的可都是他们家的最新款,这位可是位大客户,刚才还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这会拉着洵黎上下左右地转。
那店员二十出头,名叫孟西,梳着妇人髻,身材脸蛋都圆润润的,唇上的胭脂不知抹了几层,红得透亮。
洵黎想,这个人,可以给薛景焕作画,身形肯定很好勾勒。
来到二楼,洵黎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村姑了。
因为大厅比较高,从下面看,只能看到二楼一间间敞开的门,到了上面,这才算领略到了红衣阁的壮观,二楼的房间都是以服饰的风格命名的。
“水墨、灼身、夜鸣、繁枉……”
或张扬,或幽静,真如雅间的名字一般。
走到尽头,洵黎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浅蓝色的衣衫,如清风幽竹,正从楼梯上缓缓踱步下来。
“薛景焕?”
从那日她将薛景焕带回薛家后,薛景焕倒并无异常,依然是每天作画,偶尔拿着画外出。
没想到会在此处碰上他。
“姑娘认识薛公子?”
孟西开口道。
“认识的。”
前面那修竹般的身影仿佛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立在他们面前。
“洵姑娘,孟西姐。”
点头,微笑,还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样子。
洵黎面上没有表情,内心还是在审视着,她拿捏不好这人的状态。
自来熟的孟西笑开了。
“薛公子和这位姑娘认识啊。”
“洵姑娘家祖与薛家家祖是故交,现在暂住在府上。”
薛景焕淡淡地应道。
“哎,这样,薛公子,你就更应该多陪洵姑娘来逛逛咱这红衣阁不是?”
“红衣阁出品的衣裳啊,包您满意。”
“你在这里做什么?”洵黎发问。
薛景焕面色不改,依旧那副清淡温柔的语气。
“我是这里的画师。”
“薛公子是稽衡有名的画师啊,我们红衣阁的新品图册就是薛公子一张张地画出来的。”孟西在一旁接话。
“你的业务范围还挺广。”
又是张员外又是张紫厢,他还挺忙。
“受人所托罢了。”
“这里有张老板亲自制作的衣服吗,我想看看。”
她对张紫厢这个人还挺好奇。
“有啊,您请上三楼,楼上的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好多人买来都等到逢年过节才穿上那么一次呢。不管您想要啥样式的,咱都有,绝对能镇得住场子。”
三楼的成衣跟在二楼看到的不一样,那边的适合日常穿,是稽衡大街上随处能见到的平常款式。但这边的则隆重繁琐得多,适合宴会这类场合。
只是,逛着逛着,洵黎内心悄悄地冒出了些疑问。
这件绛红色的披风,下摆上绣着许多暗纹,最上面一排菱形纹,中间是一排方棋纹,最下面则又是一排菱形纹。
并在这类几何纹内着穿着盔甲的战士、车马与动物等的变体纹样。
虽然那纹路有些奇怪,但凭借阅览过的兵书,洵黎还是认了出来。
衣服上绣的,是战场。
而且,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兵阵。
传说,几千年前,最骁勇善战的将军都没能从那阵法中活着出来。
大钥流行的服饰特点是宽大飘逸,样式追求简单大气,故而大钥服饰并无许多点缀,往往只绣上一两个图案,也多是凤凰、锦雀一类的祥兆。
大钥建国几百年,繁荣昌盛,许久不曾有过战事。
洵黎在那件披风前久久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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