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柳无霜
门被关上的刹那,柳慕青翻过身,她细细想了想近日。
这次受伤又适逢遭受毒发,一而再再而三的动用内力,铁打的身体都会倒下。朝天门的最高死令不是闹着玩儿的,她从虎山寨后竹林逃脱,本计划走水路远离都城直下江南,可却不想爪牙早已在河畔边等她,还真是严防死守……
这秦修羽还真是想要她命啊。
入夜,柳慕青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裴家。
她得去江南寻一个人。
她要知道当年林家出事参与的所有人,谁当了刽子手,谁设计的,谁是主谋,趁着这逃出朝天门的一年,她必须要查的清清楚楚。
……
第二日清晨,裴怀珖开心的跑到客房想问她喜欢吃什么时,看见的就是空荡荡的房间,他立刻意识到她走了。裴怀珖霎时间沮丧极了,他推开房门,坐在门外的石阶上,慢慢的掏出腰间的木雕。木雕彼时已经完工。高束的长发,细眉上挑,眼角微深,一副淡漠的神情,赫然是柳慕青。
方福在身后站着,他看到二少爷的模样,叹息的摇了摇头,对着刚端着盆走过来还不知发生何事的春皖感慨道:“哎,咱们这二少爷怕是得了相思病啊。”
春皖无声问道:“人走了?”
方福两手一摊,点点头。
春日院里常来喜鹊,渣渣的叫唤着,此起彼伏。蓝天,白云,春风荡起绿柳,一同荡走的还有少年朦胧的思恋。
另一头,柳无霜接了秦修羽的画像后,就下了浮山涯。初入世,她不急着去杀画中人,都说京城最是繁华,在乞相山呆了十几年未出去过,这回出来她当然得好好逛逛。
街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她左转转右逛逛,看到有什么好奇的就丢过银子买了。但其实新鲜感也不是太多,有很多小玩儿意她师兄上山都给她带过不少,所以不一会儿她就乏了。
柳无霜无聊的往前走着,正想找个酒馆吃点饭,就听到一声惨叫。
“今天你他娘的再不把钱还了,老子就把手给你剁了!”
“爷,我是真的没钱,您再宽限宽限……”被两人押着趴在地上的人抱着那人的裤腿哀求道:“两天!您再给我两天!我一定把钱还了!”
押在地上狼狈趴着的是个小少年,脸上抹的黢黑,此时他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绝望的求饶:“求求您了,爷,求求您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柳无霜顺着声音走到小巷中,看到的就是这般场景,过路的人经过巷口都是匆匆看一眼就走过,好像对此番情景屡见不鲜。
也是,柳无霜瞥了一眼路口开的赌场,人来人往,赌徒们有喜有怒的从那出来,有的愤恨的骂一声,有人手里掂量着银子喜笑颜开的走出,更有甚者,有人直接被扔了出来。
赌之一字,柳无霜从很小时就知晓,沾惹上的几乎没有好结果,就比如她那穷鬼老爹。为人父母,为了赌,竟能将自己的女儿卖了,这赌还真是害人不浅。
她驻足了片刻,看着领头的男人狰狞的笑了笑,就吩咐手下的人拿起了刀,另个人已经用蛮劲将小少年的手压在地面上,刀光冷烁,柳无霜看了眼,就转过头继续找酒馆。
“我求求你们了!你让我干什么我都行,我妹妹病重,我只是想救她,您在宽限我两天吧!”
刀起,小少年的头被人脚狠狠的踩着摩擦在地,黢黑的脸闪过恐慌害怕,眼中流出了泪,他就重复那几句:“我妹妹还小,她还小……”
冰冷的大刀将要砍下,刹那间,一道长鞭破空袭来,细软的黑鞭霎时间卷走了那人手中的大刀,“咣当”一声扔在了小巷的石壁上!
紧接着,长鞭打个转如游龙一般缠住为首之人的脖子,柳无霜不屑一笑,握住长鞭的手微微使力,那人毫无反手之力就被甩到地面滚了两圈,溅起一地尘埃。
柳无霜一脚踩住他的脸,手中缠着鞭子,她眼神扫了一眼前面惊慌失措的两个打手,随即微微一笑,清脆的嗓音在小巷中响起:“做事不要那么狠嘛,人家都说了家里还有病重的妹妹,你们宽限他两日又怎么了?”
被踩在脚下的大汉使出全身力气也挣不开她的脚,他听到这姑娘说完,恼红着脸气急道:“我呸!老子我收债收的多了!十个中得有九个这样说!什么上有老下有小,家里有病重的老母亲照顾……哪个不是这样说?!难道我还都一一放过他们?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有胆子赌,输光了欠钱了怎么就不能还了!”
柳无霜听言,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她挪开脚,又看向还趴在地上的小少年,为难的想了想,最后还是道:“他欠你们多少银子?”
“十两!”
柳无霜从腰间掏出银子,甩手扔向他,“好了,这就行了,你以后也不用找他麻烦了。”
另外两人见钱到手,哆嗦着上前赶紧搀扶着领头离开。
柳无霜突觉得有些无趣,话本上教过她走江湖者,要有侠义心肠,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可这样的情况,她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赌,是这小少年赌的,那愿赌服输自然要还银两,还不起,那人家肯定不罢休。那她是该帮要债之人,还是该帮赌徒呢?
柳无霜蹲在地上看着一身狼狈的小少年,她砸砸嘴,确实是见他可怜兮兮的还说有妹妹照顾,她才出手救了。
“谢谢……谢谢你。”
柳无霜啊了一声,她看着这小少年被打得浑身血痕遍布的惨样,她道:“谢就别了,你还是先去治治你的伤吧。”
春日是个好时节。
余晖倾洒,大雁低飞。
半月已过,柳慕青走水路下了江南。
期间她听闻江南近年变动稍多,拉下了许多小官,在位者几乎是这两年新上任。她坐在船头,看着绿水从桨下荡起涟漪,她就静静的看着,看着湖泊,看着粼粼波光,看着这江南绿水,看着这湖中影影绰绰的自己。
同船的几个姑娘们衣着亮丽长裙,气质出尘,手持花扇,遥看两岸风景,笑靥如花。
春水啊,你说,人这一生,为寻求什么。
柳慕青垂眼,目光落在白皙的掌心,不论寻求什么,她都注定沾满鲜血,注定与这些鲜艳如娇花的姑娘们不同。
这是她的宿命。
船靠岸,柳慕青给了银两,便向西谷镇走去。
江南西谷县的夜色颇有典雅韵味,好似江岸仕女优雅抚琴般温婉又多情。这是朴质的江南西谷。是柳慕青记忆里的西谷。
青色石路漫漫,淅淅沥沥的雨滴应景般落下,柳慕青走在这道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小道,心情愈发的沉闷。
路上的行人们与她擦肩而过,为了躲这场淅沥的春雨,西谷的人们行色匆匆,雨滴落在柳慕青的脸上,无端的却能舒缓些她心口的郁气.
她从正在收摊的老婆婆摊上买了斗笠,脚步踏在这青石之上,一步两步。
脑海里一幕一幕的血色铺天盖地的传来——
青砖上、石瓦上,朱红木门上,鲜艳的血色犹如恶鬼般怖人的红。头颈分离,残肢断体,死不瞑目的双眼,一幕幕放大般的场景深深的映入在脑海。
雨水迷了眼,柳慕青面色冷霜,眼眶渐渐泛红。
她缓缓的戴上斗笠,渐大的雨顺着斗笠四处散去,她疾步行走,微低着头遮住了眉眼。
幼时,林家为这西谷县富商,做的米粮生意,在江南一带颇负盛名。林老爷子乐善好施,广结善缘,为西谷县有贫困的耕种者年年承包余粮、为乞讨者月月施粥,乃一方大善人。
林老爷子有三子,皆为家中做事,也称得上是家庭和睦,其乐融融。平凡富足,温馨且充实。可好景不长,林家一夕之间被屠,林家子弟,不论老幼妇孺,家仆马夫皆被围剿残杀。
一夜大乱,次日晨曦间西谷却是静悄悄的,西谷小道上弥漫血腥之气,家家户户紧闭房门,生怕沾惹什么。
那年林家几十口,唯有一人逃出。
昔年林家嫡子之女林华菀被林老爷子亲自教导几年读书,也不过三年,遭遇此变,林老爷子让护卫携仅有七岁的林华菀从书房密道中逃走。随之年迈的老爷子气势不减,他一把火烧毁了书房,毁掉了密道开关后,挺直胸膛,扶着拐棍立于院中,坦然赴死。
死是可怕的。
无辜赴死,不明事理的死,皆为滔天冤屈。
林家老宅里惊慌的尖叫声,愤怒的悲痛声,鲜红的血液泼洒在老宅里的任一地方。
无辜又绝望……
柳慕青站在破旧的老宅面前,看着斜靠在墙上的木制暗红门,透过宽大的缝隙看着宅内残垣断壁的房屋,一切仿佛是像在做梦。
阴云蔽日,雨点哗哗的落下,愈发的密集。柳慕青一身黑衣湿透,她定定的看了会儿,随后转过身往前走。
十五年了。
她让罪魁祸首潇洒了十五年。
这一切的一切,都该还回来了。
她林家几十口人的命,她会如恶鬼般向他们讨债。
入夜,雨声渐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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