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末惊讶于龚曲居然把他深夜emo事发的那条说说记了那么久，但他的眼眶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慢慢地泛起了一阵酸疼感。
“是，是的……”
姜末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手指紧紧攥着盘子的边缘，骨节都有些发白。
他的嗓音依旧带着一股沙哑，极低的音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难过。
在现世的时候，他一个大专生，为了在那个城市里照顾妹妹，根本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只能靠着写文的那点微薄收入勉强度日，还要每个月拿点出来照顾他那个还在上大学的妹妹，每天都是省吃俭用，所以当他连续几次被龚曲拒稿后是真的怕生活费都没了。
而且那蛋糕很贵，他之前就一直都没舍得买，从几岁到长大这十多年间，他只在朋友的生日会上闻到过那蛋糕的气味，从未有机会尝到。
可毕竟有人说过一句话——人总会因为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他从小就一直对那款蛋糕带着一种奇怪的情结，并非真的觉得它有多好吃，仿佛只是他为了弥补年幼时那个因为吃不起蛋糕，就把蛋糕当做“长大了”才能吃的食物的自己。
记得那晚上他改稿子改到崩溃，后来把修改好的稿子发给编辑时就已经彻底憋不住，揉着乱蓬蓬的头发在床上痛哭，结果最后还因为怕把床单弄脏，只敢坐起来捂着脸擤鼻涕。
接着他就平复了部分心情，鬼使神差地发出了那条算是发泄性质的说说，带着一种类似于小孩得不到关爱时的委屈，不知道想要向谁讨要安慰。
但其实发的时候姜末属于是脑子一热，可发出去后他便飞快地反应过来自己的QQ里似乎根本没什么人，妹妹一直在认真学习，不玩QQ，爸爸妈妈又没什么文化，连买的手机也只用来打打电话。
其他人呢要么都是长期QQ头像灰着，要么就是一些加上好友之后仅聊天的陌生人，唯一的活人可能只有几个网站的编辑。
所以那条说说讨不到任何人的一句关心，甚至是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个奇葩的跳梁小丑，哗众取宠。
于是那条没活几分钟的说说就被姜末飞快地删了，整个过程下来后他都觉得自己搞笑，可又觉得憋屈，这种压力很大的时候甚至没什么活人可以听他倾诉几句，简直是太失败了。
他自己生气、自己难过、自己哭泣，然后又自己洗了个澡，把自己塞进了最有安全感的被窝，抱着那个巨大的雪莉玫玩偶才沉沉睡了过去。
他以为那条说说不会有人看到的。
至少在刚刚那出可笑的戏码上演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稿子审核得很严格？”
龚曲不知什么时候离姜末远了一些，也恢复了正常的坐姿，没带什么感情地问了一句，把姜末的思想拉了回来。
姜末先愣了一会儿，看了一眼龚曲那双薄情寡义之人专用的眼睛，破涕为笑，跟他说了实话：“当然，我那时候都快没钱吃饭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姜末的语气欢快，和他平时贫嘴时一样，仿佛自己对面坐着的姜末是一个相处了多年的老友，说“恨”都只会是开玩笑。
但龚曲却已经从他慌乱地装作看向窗外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浓重的悲伤，这几天下来他其实总能从他活泼的外表里看到他眼底掩盖不住的情绪。
他清楚姜末这种人，他们会用一副平静，甚至是极度快乐的语气，向别人诉说他们那跌落谷底的故事。
他心里一酸，手一伸就又把姜末的脑袋掰了回来，看到他依旧快乐的表情，没忍住说了实话：“那你知道为什么网站会突然让我接手你吗？”
“这我怎么知道？”
姜末的语气无恙，心里却一直打鼓。
“那是……”
龚曲顿了几秒，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心一横就说出了实话：
“是因为网站当初和你签的签人合同里说除非你自愿离开，否则我们不能和你解除合约。”
“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末的笑容僵住了，依旧在生硬地装傻。
“我觉得你知道，姜末。”
龚曲捏着他的肩膀，语气又加重了些，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知道姜末只是装作听不懂。
“什么嘛哈哈……“
姜末笑着想要拿开龚曲的双手，但他立马听到龚曲大声说：“姜末你知道的！”
姜末登时愣住了。
“网站创立初期，管理层为了找作者充实书库，和你签了无限期的合约，承诺会一直接收你的稿子，为你提供高价全勤，直到你自己提出离开。”
“但是网站却在合同里说过如果你的稿子开头不符合收稿条件，你就必须一直改稿。”
龚曲的眼睛死死盯着瞳孔发散的姜末，还是不忍心直接说出真相。
可他没想到姜末依旧在逃避，听完这些话后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虽然脸上的笑容几乎已经彻底僵住，但他却狂吃了几口手里的蛋糕，嘴里念叨着：“哎呀……快要化了……”
“姜末！”
龚曲恨铁不成钢般地咆哮。
可姜末却无动于衷，连续啃了几口蛋糕，甜腻的奶油糊住了自己的嘴，仿佛这样也能把眼睛和耳朵堵住一般。
龚曲看他这副样子，闭了闭眼，几乎是吼着把事实说了出来：“他们就是前期骗你做黑奴，等网站做大了就想把你扔了你知道吗！”
龚曲摇了摇姜末的肩膀，这次他那被蛋糕糊住的嘴连带着上面僵硬的笑容都彻底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暂停，眼底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知道你之前那个编辑交接工作时对我说的什么吗？”
龚曲像是一下子泄了气，声音彻底低了一个度，捏着姜末肩膀的手也收了回去。
姜末没说话，保持着刚刚的动作。
“她说：‘要不是我们网站养他，他这水平估计给人当枪手都不会有人要，你只要不断拒稿不告诉他原因就行了，迟早有一天他会烦的，等他走了网站就少了很大一笔没用的支出’。”
龚曲忽然笑了，说出了这段藏在他心里已久的话。
而姜末这次依旧没说话，开始拿手里的叉子搅动着手里的蛋糕，又往满是奶油的嘴里塞了一口。
“可我看了你每月的稿费单，那臂钱甚至不及我们工资的三分之一，何况你的水平明明不止这点钱啊，你每个月的渠道费、订阅分成费甚至被他们吞了这么多年，你连一分都没拿到。”
“我看到了你空间的说说，想起了我以前上学时打工，被老板羞辱，我当时就觉得网站对你这样很不公平，就一直带你改稿，给了你修改意见，希望主编通过你的稿子，可她每次都拒了，毕竟不告诉我原因。”
“到后来我才知道网站是铁了心把你的耐心磨掉，再以这种方式找到更多的作者，而且在你之前就有很多作者因为这个原因离开了。”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
龚曲说完，担忧地看了一眼姜末，他这样一下子就把这大堆话都摊开了，让姜末想逃避都逃避不了。
“哦，没事呀……”
姜末笑着说完这句话，便不断地自己嘴里塞蛋糕，一勺接着一勺，仿佛他有多么喜欢吃那个蛋糕一般。
直到他的嘴巴都已经彻底被油腻的奶油糊住，再也塞不进一块蛋糕时，他才使劲把带着还小部分蛋糕的盘子和那个变形的叉子往窗一扔，眼泪才像崩线的珠子一般迟到地滚了出来。
“呜……呜……呜呜……”
姜末全身都因为悲恸而发抖，大团大团的奶油黏住了他的喉咙也黏住了他的嘴巴，可是无论如何也黏不回来他那颗已经破洞漏风的心脏。
“呜呜……呜呜……”
这次的哭泣不再是泪失禁，是姜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猛然爆发。
一直压抑情绪的人，会更加容易哭，而当他变得爱哭时，人们会逐渐忘记他以前隐忍度日的样子，觉得他一直都是那么爱哭那么矫情。
所以姜末一点也不敢轻易在龚曲面前流泪，他是自己在书中世界里少有的依靠。
“咳咳……咳咳……呕……”
姜末的哭声不激烈，呜呜咽咽地，黏腻的奶油却已经噎住了他的食道，呛进了他的气管，让他一个没控制住就吐了出来。
他吐的是刚刚塞进嘴里的蛋糕，蓝色的奶油和黄色的蛋糕胚在被咀嚼后再吐出来，看起来异常恶心。
可龚曲却没嫌弃他，温柔地脱下外衫擦干净了他的嘴，随后直接扔在地上遮住了那摊呕吐物，伸手拍着姜末的背替他顺气：
“别哭了，别哭了……”
“其实我已经准备辞职了，可那天写好辞职信准备告诉你真相的时候我们就穿书了。”
“你相信我，我们会活着出去，我们要讨回公道。”
龚曲的话温柔又坚定。
可姜末却心不在焉。
这蛋糕原来这么难吃，不如我在家做的。
姜末这样憋屈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