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丛关上车门，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余光瞥了身边副驾驶座的李稚鱼一眼：这个小姑娘从走出晏然家门的那一刻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改变。
大概是察觉到季丛的目光，李稚鱼冷冷说了一句：“开车。”
之后的一路，李稚鱼一直低着头看手机，没有和季丛说任何一句话。
季丛心有戚戚，也不敢多说，一路尽职尽责的当一个司机，把李稚鱼送到了楼底下。
车子停下后，李稚鱼没有下车，季丛也没有把车熄火。
空调的凉风吹着两个人，李稚鱼就在这样的时候说：“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季丛嗫嚅，最终她选择将时光倒转到一年前，她还没有在飞机上遇到李稚鱼的那一天。
季丛的事业一直不温不火，并且随着年纪渐渐大了，能接到的戏也越来越少。
在她焦虑的时候，一个小道消息得到了她的注意，那就是晏然当年退圈，似乎是和她曾经走丢的女儿有关系。
其实这个消息更多的可能性是营销号近期实在没有什么内容可以写，故意编造出来的。但是季丛已经有一年没有工作了，她决定死马当做活马医，找到了御水湾告诉晏然，她知道晏然的女儿在哪里。
“你怎么知道晏然的女儿在哪里？你当时根本就不认识我。”李稚鱼瞪圆眼睛，满脸吃惊。
季丛抬起嘴角，露出苦笑：“我哪知道你在哪里。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总不能在家等着工作吧。”
李稚鱼抬抬下巴，“那你经纪人是干什么吃的？”
“我是没有名气的小演员，经纪人对我不会上心。我当时想了一下，就算我找不到晏然的女儿，那我最惨也就是被封杀。封杀就封杀吧，反正不封杀我也干不下去了。”
寻女心切的晏然许诺了季丛一部电视剧女二的角色，也就是后来让季丛大火的那个角色。
“这期间我一直在找晏然的女儿在哪里。直到我在飞机上遇到了你……”
“原来你那时候就觉得我是晏然的女儿了？”
季丛摇摇头。她垂下眼皮，慢慢地说：“我当时只是觉得你长得很像她。我想这世上应该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需要晏然的女儿，晏然的女儿就出现了。但是你们是有几分相像的……如果不是，那我顶多就告诉晏然，我找错了。”
“哪有那么轻易？晏然如果知道你在骗她，她会气疯的。”
季丛耸耸肩，抬起头来看向车前窗的方向，“无所谓啊，反正这是我的垂死挣扎了。不过在你的大学再次遇到你，确实是个意外。”
季丛把脸转回来，看向李稚鱼。
李稚鱼的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和那天站在栏杆前拉着行李箱，一直盯着她笑吟吟地小姑娘判若两人。
而她邀请李稚鱼和她一起住，一半是出于晏然，另一半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敢去想。
“难怪你总是会问我小时候的事情。”李稚鱼咬了咬嘴唇。
问她小时候的事情，无非也就是想要看看李稚鱼本人知不知道自己是被收养，或者是被拐卖的。
多可笑呢，她还以为是季丛真心喜欢听。
“然后呢，你还做了什么事？”
季丛看着李稚鱼。
李稚鱼像是一瞬间忽然长大了。季丛没有能在李稚鱼脸上看到慌乱，取而代之的是镇定和隐忍的愤怒。
“也没做什么了。”季丛心虚地眼神乱飘，“再就是拿了你的头发……”
李稚鱼盯着季丛，语速极快地问：“和我一起睡觉的时候吗？”
季丛僵着脖子，生硬地点点头。
李稚鱼‘嚯’的笑了一声：“你还真是缜密啊。”
她以为的亲密，她以为的爱，竟然全是利用，甚至没有一件事是发自季丛的内心。
李稚鱼觉得可笑——可笑自己还这么幼稚，竟然真的以为季丛对她是有爱的。
季丛当然能听出李稚鱼话中的嘲讽，她沉默着，没有接话。
“所以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因为觉得我像晏然的女儿，觉得我是你前进路上的垫脚石，是吧？”
季丛张了张嘴，所有的话都被她自己又挡住。
接近李稚鱼，留住李稚鱼，在李稚鱼闹脾气的时候不厌其烦的哄她……
季丛没有办法对李稚鱼的话做出否认。
于是她说：“是的。”
这两个字轻轻地落下来，重重的砸到她们彼此的心上。
李稚鱼看了看季丛，眼神中有点难以置信，又有点莫名的钦佩。“你是真不要脸啊。”
季丛哑然。
李稚鱼又看了看她，像是要从她的脸上找出点儿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呢？你怎么能利用了别人的感情，然后还轻飘飘地承认呢？”
季丛张了张嘴，却又觉得在这时候解释也是多余。
“你每天面对我的时候，都是在演戏吗？你演技可真好啊季丛，你真不愧是个演员。”李稚鱼因为季丛的沉默，逐渐阴阳怪气，怒火更胜。
季丛的嘴巴又张了张，最后只吐出来一句她本就该说，而且说出来也没有什么用的：“对不起。”
“对不起有个屁用。”果不其然得到了李稚鱼轻蔑的回答。
季丛挪开目光，慢慢的斟酌着说：“我其实……是犹豫过的。但是……”
“别说‘但是’了。”李稚鱼打断了季丛的话。
还有什么可以‘但是’的呢？
“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利用我。”
李稚鱼扔下这句话之后就打开车门，她关上车门时发出的震天响，宣告着她极致愤怒的心情。
季丛坐在车里，没有去追，只是看着李稚鱼走进楼道门，消失在她面前。
活该。季丛在心里骂自己。
接下来一连两周，季丛都没有得到李稚鱼的消息。
她也去了李稚鱼家几次，但是敲门都没有人回应。
李稚鱼摆明了闭门谢客的态度，季丛不好再去，只能给她发去消息。
可是翻一翻，她和李稚鱼的聊天记录几乎都是她一个人的消息，李稚鱼只是偶尔回一两个字，表达她人没出事。
季丛叹气，再次骂自己活该。
晏然那边迟迟等不到李稚鱼再次上门，把压力都给了季丛。晏然说既然你和贞贞的关系那么好，就由你来开导她吧。
为了让季丛更好的办事，晏然给了季丛更多的资源，季丛每天不是在拍摄就是在拍摄的路上。
她的粉丝越来越多，知名度也越来越高，现在走在街上已经能被人认出来。
季丛获得了她想要的名声，和她最初计划时的一样。
季丛原本的计划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那个晏然的女儿能不能接受晏然，知道自己利用她之后会怎么想自己，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所有的一切，季丛都已经得到了呀。
凌晨三点，季丛刚结束她的工作。
回到家的时候，家中一片漆黑。
没有人会等她了，也没有人会给她做好吃的，心满意足地看她吃下去。
这个家少了人气儿，季丛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害怕孤单的人，可是她扭头下楼，开上自己的车前往李稚鱼家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车是在李稚鱼家的楼前停下了，但是人没有上去。
凌晨四点了，季丛不想被李稚鱼以为是变态。
她蹲在李稚鱼家的楼道口，抱着自己的双腿，把下巴搁到膝盖上，哀哀地叹了一口气。
结果就像当年感叹上帝听到了她的心声，季丛看见眼前一双白帆布鞋的时候，又不得不感叹上帝。
她抬起头来，正是半个多月没看见的李稚鱼站在她面前。
从前她感谢上帝让自己和晏然真正的女儿相见，现在季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感谢上帝。
如果她们不再见面，对李稚鱼来说是不是会更好？
——都到人家楼底下了再想这个，不怪李稚鱼骂你不要脸。
季丛心里的另外一个声音响起。
于是季丛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这次的偶遇。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发问。
季丛一愣后，站起来解释：“我是……工作结束，正好路过。”
李稚鱼挑起一边的眉毛和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正好路过？那可真巧啊，是不是我这栋楼里又住了谁的女儿，你在这里等她呢？”
季丛下意识地抓住李稚鱼的手腕，“没有，还能有谁？这里只有你。”
李稚鱼抬眼看看楼上，“别啊，我们这一栋的其他住户没有接到连夜搬家的通知。不能因为你现在红了，就动用私权让人家都搬走啊。”
李稚鱼很会说。
季丛以前就知道。李稚鱼在吐槽一件事或者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冒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形容和角度。每次总能逗得季丛大笑。
可如今李稚鱼的技能用到了季丛的身上，季丛实在是笑不出来。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台词。李稚鱼在心里想。“怎么？想让我原谅你，好继续把我带给不知道哪个女人说我是她的女儿？”
“可你……”你本来就是晏然的女儿。季丛咽下了后话没有说，改口说，“不，当然不会。从前……”
“从前的事情是你欠考虑。”李稚鱼补上季丛原本要说的话。
她往后退一步，挣脱开季丛握着她的手。“季丛，我被你骗了两次了。但我不是真傻。你别再想用你的那套骗我第三次了。”
李稚鱼说完这句话，就从季丛身边擦身而过。
但是她听到季丛在她的身后说：“求你，我不会再骗你了。”
晚了。
李稚鱼想。
